重重紧闭的宫门内,泛黄的落叶随着清冷的秋风舞蹈着,打着旋儿,飘进厚厚的宫墙内,不知道进了那个妃子的院子。
又是深秋,花果稀疏,百花凋零,御花园内也是一片凄冷荒凉的破败景象。
竹影森森,早已光秃秃的率先进入了冬眠。
曾经在这里相对无言的两个人,无论当初各自是心存几分几毫的真情,都已经随着凋零的竹叶,永远消逝在瑟瑟秋风中。
一个执着干净的男人,曾经在这里,阴差阳错的将一个被伤的体无完肤的女人,轻轻的拥入怀中,并且由此一直爱着。可现在女人已经如花一般,彻底凋谢,在舒适惬意的夏末。
风穿过清冷的竹林,竹子呜呜咽咽的回应着风的呼唤,哆嗦着自己细致单薄的身体。
还是继续冬眠吧,冬天,已经不远了呢。
秋风吹过,竹林依旧寂静一片,死一般,散发着坟墓的腐朽气味。
“芙蓉、玫瑰、牡丹、丁香、海棠、凤仙、轻柳、胡桃、曼陀罗、五叶梅……”
一个女人神经质的声音,随着冷冷的秋风,落入后宫各个深锁的宫门内。
插了朱钗、簪了碧玉、点了朱砂的女人们,听着凄厉诡异的女音,和往常每次一样,重新陷入深深的沉思。
没有人知道这些妃子们在思考什么,她们入神的容颜上,写了一样的惋惜感叹,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顿悟的妃子美人儿,忽然亮了眼睛,提了美丽的裙摆,便朝皇帝所在的寝宫奔过去。
泰安宫内,夜虫只着一袭白色飘逸的长衫,半卧在松软舒适的卧榻上,闻着香炉内淡淡的檀香,半眯了眼睛。殿内光线黯淡,夜虫无声的,诡异的呆在那里。
身后,两个衣衫轻薄华丽的宫女,梳了与众各别的发髻,点了小小的樱唇,风流婉转的挺了娇嫩纤细的腰肢,水目含情,在眼前的男人身体上流连着。
一个妃子在远处的地上跪着,头几乎点地,身子剧烈颤抖着。额头鲜艳的朱砂,已经被浓郁的檀香几乎染开。
“花美人认为贵妃吟的是儿时的记忆么?”
沉默良久,夜虫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丝毫责难的语气,只是在问,在问而已。
“回皇上,臣妾以为,贵妃娘娘所吟唱的那些花儿,应该都是娘娘儿时最快乐最幸福的记忆。娘娘儿时,相必家中一定也一所花园,园内就种植了娘娘所吟唱的这些花儿……”
“既然如此,花美人是叫朕去哪儿,找寻贵妃儿时的花园?”
几月前,新帝即位。
几月前,醉妃被新帝封为贵妃。
几月前,贵妃突然发狂,在宫内见人杀人,见花便折,见衣便撕。
皇上说,贵妃娘娘疯了。
又有,贵妃被铁链锁在贵妃宫内,日夜咆哮咒骂。
再后来,贵妃娘娘不闹了,也不骂了,只是静静的吟唱许多花儿。
芙蓉、玫瑰、牡丹、丁香、海棠、凤仙……
贵妃娘娘只有唱到五叶梅,才会沉默下来。
那一日贵妃宫内一片狼藉,唯一幸存的宫人,就是现在日夜侍候疯贵妃的太监。
太监说,贵妃娘娘其实没疯,娘娘依旧认得自己是谁。
不久,宫人们盛传,太监也疯了。
贵妃宫,成了后宫的禁语。
人们只知道,那里关了两个疯子,一个疯主子,一个疯奴才。
圣上下旨:谁能医好贵妃的病,女则封后,男则封王。
从此每日辰时,妃子们也不在铜镜前描眉染唇了,只侧耳倾听贵妃的吟唱。仔细听着那些花儿,名字一一随风传进宫门内。八壹中文網
芙蓉、玫瑰、牡丹、丁香、海棠……
没有人知道贵妃究竟在执着的吟唱什么,没有知道那个五叶梅后长长的尾音里,贵妃究竟是在想哪朵花儿。
总有心存侥幸的野心家们,染了最好的胭脂,指甲涂了飘逸的凤仙,拖了迤逦华美的长裙,向着那华贵的后位,一厢情愿的跪倒在圣上的泰安宫。
无一例外,进去的人们,再也没有活着出来的。
夜虫就在那里半闭着眼睛,看一个个贪婪的头颅,在殿上滚落,然后,自己的寝宫几乎成为一个陵墓。
这个花娘,远离了危险的贵妃,在沐锦的示意下,勇敢的闯进了泰安宫。
你名字中有个花字,或许能治好贵妃,也有可能。
沐锦威严的声音清晰在耳,花娘只在殿上跪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周身萦绕了。
因为夜虫根本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花娘,原本是芙蓉门内的一个小小女杀手,和苏怡琴有过一面之缘。
花娘说,贵妃是个顽皮而泼辣的淘气女人,不可能会一直为一件事情想不开而疯癫。
所以夜虫在沐锦的劝说下,纳了这个美人儿。
只是花娘看样子并不能给夜虫的难题带来一丝的推动作用。苏怡琴依旧情绪激动,这种情绪,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沐锦渐渐消瘦,他的血,估计连维持自己的性命都开始变得艰难。
香炉内的檀香几乎要燃尽,花娘的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地变得酸痛,渐渐没有了知觉。
这时夜虫终于动了动身体,只是依旧半卧着身体。嗓音温润,忽然说道:
“听说你在轩城之时见过贵妃?”
花娘听问,本能的点点头,便将当日戏虐苏怡琴一节说给夜虫。花娘在芙蓉门的地位很低,远没有狐容那样显赫的名声。她出身卑微,父亲,就是苏怡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客栈父子。
她爱的是沐锦,一个父亲般伟岸魁梧的男人。
然而沐锦将她送到了夜虫的身边,花娘没有拒绝,也许这就是爱,她是真的在默默无闻的爱那个雄姿勃发的门主。尽管门主在这之前,只和花娘说过一句话。
“你要进芙蓉门?为什么?”
花娘还记得自己的回答: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所有受苦受难的百姓。”
年轻是一种罂粟版致命而诱惑的力量,总能用勃勃的幻想来成功引诱任何躁动的灵魂。
在那之后,花娘只是偶尔见过那个独来独往的门主,便再没有了下文。
天下苍生,是一个美好而迷人的梦。
美好的梦总是易碎,花娘变得平静,在平庸的日子里。没有听到梦想碎裂的哗啦的声音。
夜虫细细的听着,似乎跟着花娘的描述回到了繁华的轩城街头。
女扮男装的苏怡琴,自以为是的戏弄了一个天真的女孩儿,然后女孩儿吃醋,和花娘挑起了事端。
微笑如意料之中一般的如约而来,花娘心头放下一块大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看样子,自己这脑袋还是可以多长几个时辰的。
花娘已经讲完,夜虫依旧若有所思。良久,才点了点头,对花娘道:
“你跟朕来。”
高大的身形一站起来,花娘顿时眼前的压迫力相当的强大。有些怯弱,但是后面并没有退路,所以花娘只能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