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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少年恼羞成怒,又被一脚震了下去。
他的护道人拎着他的肩头,随手甩在一旁,又扔出几枚药丹。
“从传你道到如今,已有半年之久,铸身境底子打得差不多,不奢望玉鼎洲内铸身境武夫能排得进一只手,至少前五十是能进去的。”
少年闻言,一脸不屑。
“前五十?能在五十岁之前斩道?”
中年护道人闻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脸不屑和讥讽。
转身就走。
“五十岁之前斩道,真看得起自己!”
少年蹲在惊鹤峰山脚下,蹲在地上,把药丹抛入空中,而后张嘴接住,如同吃花生米一样,几下吃完,拍了拍手,“南顺国的沉碑宗那份拳经,想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最近听说那边乱得很,外界都在传,说沉碑宗的那份拳经,出自于某位了不得的武夫,是他毕生所得……”
少年说到这里,眼神不禁放光起来,“我父王正好也对那份拳经有些许想法,如今正在筹谋着,先吞下南顺国,逼着沉碑宗交出那份拳经,哪怕不要碑文,只要一份拓本,也是可以的。”
刚走出没几步的中年护道人闻言,缓缓停下,依旧背对着少年。
少年误认为对方也对那份拳经颇感兴趣,漫不经心继续道,“听说大晋也有意向盯着那份拳经,只不过苦于北唐的压力,西边的兵力调配不到多少,应该对局势的掌控并不大,不过像我们这些俯首称臣的小诸侯国,但凡搜罗到了什么珍稀的重宝,都得先经大晋国库一手。所以说,那份碑文,按照常理来说,即便到手了,原碑也得送进大晋京城,不过嘛……玉宫王朝那边,对此似乎也很感兴趣。”
少年本是榆阳国开国皇帝的儿子,榆阳国立国才不到三十年,开国皇帝至今还在位上,老皇帝只有两个儿子,是对孪生兄弟,按照规矩嫡长子继任皇帝座位,作为次子的少年,只好修道。
榆阳国大抵和大晋一个路数,都想栽培出一位修道皇子镇守国疆。若真的能成,有位顶着‘武王’名头的修道之人坐镇,榆阳国几百年内说不定还能继续开疆扩土。
早在几年前,这位中年护道人登临榆阳国都城,被开国皇帝奉为座上宾,其实他最先一眼相中的是少年的孪生兄弟,可惜是嫡长子需要继承榆阳国大统,无奈之下这才收了资质稍差了几分的少年为亲传弟子。
说来也奇怪,两人虽是孪生兄弟,可在练拳天赋一事之上,却差了很多。
中年人未尝没有尝试过改变榆阳国开国皇帝的决定,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少年的哥哥,若舍弃一切,沉浸于练拳,五十岁有望破开武夫五境,但换成眼前这位,那就是纯粹信口开河了。
五十岁斩道?玉鼎洲近千年来,还真没有这种事情。
蹲在地上的少年一边嚼着药丹,宛若吞豆子。仰着头,对着惊鹤峰破口大骂起来。
许仙登山一事,对少年打击不小。
他自认为自己的底子和天资都要优越许仙不少,可到头来,对方一次成功,反观自己,在惊鹤峰下待了有半旬之久。
今日他几乎眼见就要登顶,还是被震了下来。
“山上的老东西,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
少年肆无忌惮骂着。
中年护道人闻言,默不作声,任由少年发泄自己心中不满。
片刻之后,等对方发泄完自己心中不满,口干舌燥讨水喝之际,中年武夫才开口问道,“骂完了?”
少年眼神疑惑,嗯了一声。
中年武夫似笑非笑,转身一步步走近。
他缓缓走到少年身前,“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蹲在地上的少年缓缓抬头,“说什么?”
然后,中年武夫一脚踹在少年心口。
后者身形当场横飞出去,重重砸在惊鹤峰石壁上,而后缓缓滑落,瘫坐在地。
少年眼神惊恐,有些苍茫无措,一只肩头无力垂落下来,骨头被一脚踢碎。
中年武夫讥笑道,“你没个眼力见,你那个爹也是。”
少年眯起眼,眼神瞬间阴沉起来。
中年武夫一脚踹在少年额头,将后者整个头颅都嵌入石壁之中,瞬间头破血流,鲜血如柱,狼狈不堪。
中年武夫道,“南顺国的浑水也是你吴家敢蹚的?”
“吴家能在大晋的眼皮子底下立国,你真以为是你吴家长袖善舞?你爹一辈子只有两个子嗣,到底是为何,榆阳国百姓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
话说到这里,少年本就血肉模糊的面颊,蓦然变得狰狞起来。
这件事,是榆阳国的耻辱,也是榆阳皇室吴家的耻辱。
他父皇之所以只有两个儿子,实则原因要追溯到十几年之前,在少年生母剩下他兄弟两人不久之后,便遇到了大晋王朝的某位皇子周游诸侯国。
没成想,那位大晋时年不过二十岁的皇子见到榆阳王妃之后,就一眼相中。
在离开榆阳国的时候,顺道把榆阳国的王妃也一并掳走。
期间,榆阳国上下竟无一人敢出面阻拦,榆阳开国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王妃被带走,甚至好言相劝自己的女人,让她从了大晋那位皇子。
更是有传闻,那位皇子当年在榆阳皇城住了半载有余,期间将榆阳国开国皇帝赶出了皇宫,而他则是和那位王妃在其中行苟且之事,甚至每日榆阳开国皇帝还得亲自进宫去安抚王妃的情绪。
当然,这不过是传闻,少年早已经不得而知真假。
不过有一点,他万般确定,榆阳国之所以能在大晋眼皮子底下立国,就是因为大晋京城内有人在撑着腰。
榆阳国对于那位凭空失踪的王妃的解释只有四个字:
染疾而亡。
甚至装模作样的立了一处规格极高的陵寝,只不过里面存放的是衣冠而已。随后更是将关于王妃的所有文字记录尽数焚烧殆尽,将当初囊括一股肱股之臣在内的知情者尽数抄家斩首,这件事才算是抹平过去。
对外是说,榆阳进贡给大晋皇宫的秀女被某位皇子相中,有幸成了妃子。
少年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委,只不过这件事仅限于他父子三人知情罢了。
中年武夫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少年内心的伤疤,他抬起脚,又狠狠地一脚踩碾在后者的额头上,骨头发出嘎吱声响。
“在你没实力之前,最好连动心思的年头都给打消掉!”
“榆阳和玉宫王朝眉来眼去,真以为大晋朝廷会不知道?大晋周围几十个小诸侯国,朝廷之内早已经被渗透得如同筛子一样,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大晋第一个知情,说难听点,说不定你的那位皇兄,就早已和大晋朝廷暗通款曲,真以为有不透风的墙?”
中年武夫收脚,脑袋几乎完全嵌入势必之中的少年已经看不清表情,只是呵呵冷笑起来。
“五十年斩道境武夫?你想笑死老子吗?”
少年闭口不言。
中年武夫继续道,“知道老子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带你走出榆阳国游历吗?”
少年默不作声。
“因为这次沉碑宗的这次浑水,要远比你想象中的更深不见底……”
说到这里,中年武夫适可而止。
南顺沉碑宗的事情,他也只是听闻一二,仅仅只是他听闻的,就足以称得上是‘骇人听闻’,直白一些,别说是榆阳国,连大晋朝廷都未必敢涉足太多。
其中涉及到诸多玉鼎洲道统的事情,可不是他一个背后无宗门撑腰的五境武夫能知道的是啊。
“说不定,等你游历这趟回去之后,榆阳和南顺就已经灭国了,而你也不过是条亡国丧犬!”
血肉模糊的少年张了张嘴,也只剩下呜咽浑浊声。
中年武夫不吝再给他伤口上撒一把盐,冷笑道,“你的那位生母,虽说现在是大晋京城中的皇子侧妃,说一千道一万,她的出身遭人嫌弃,即便那位皇子有大希望成为大晋下一个登基称帝的人,但‘皇妃’这个头衔名号是绝对沦不到她头上的。大晋朝廷当真要灭了榆阳国,是她一人之力拦得住的?”
少年喘着粗气,一双手捏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他此前曾询问过父王,当年来榆阳国的大晋皇子到底是哪位,可他父亲摇头不语,怒斥了他,只是让他晚上陪着自己去一趟生母的陵寝祭拜。
夜里二更,少年跟着父王去了陵寝外,两人一路默默无言,烧纸祭拜之后,就各自回去。
从那之后,少年心中就依稀猜到了,那位‘好人妻’的大晋皇子,排行第二。
这位大晋二皇子,如今三十多岁,是几位皇子之中最有望继承大统的几人之一。
中年武夫随手甩下一瓶药丹,冷声道,“老子没那么多耐心和精力浪费在你身上,按照之前所说,最多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内二境底子打不牢固,我就另寻别的弟子,至于教给你的一身本事,也会尽数收回。”
所谓的收回本事,实则也简单。无非就是打碎他的心湖丹壁,断了他的长生之路。
说完,中年武夫转身就走。
少年瘫坐在地,手握药丹,自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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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鹤峰。
许仙算是度过了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一天之内吃了老庙祝五拳,浑身骨头都如同断裂,一脸血污的许仙到了如今反而不吝惜药丹,张嘴吞下五六枚,而后强撑着开始练刀。
内心里,反而期待着下次能再多吃几拳。
喂拳如同打铁,多多益善,对于武夫来说,只要打不死就足够了。
服用了药丹,一夜之间伤势好了个差不多。
到了第二天,许仙反而期待着老庙祝的到来,他要求也不高,相较于昨天,能再多吃两拳就足够了,至于之前所想的拉开拳架能趁机还手这种奢望,早就打消掉了。
能在老庙祝的拳头之下撑着心湖中的那口气,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依旧是临近中午,老庙祝才姗姗来迟。
晌午四拳,傍晚四拳。
许仙一天时间,几乎都躺在地上倒抽冷气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