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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鸢心湖传音给许仙,让他去地牛城外找自己。
吃饱饭恢复了几分精气神的许仙又走出了地牛城。
地牛城很大,听说是大晋边关第二大城,除了地牛城之外,大概就西边拥有渡口的城要更大一些。
许仙沿街走去,这才发现在地牛城里有一条街,整条街上尽数是武行。
只匆匆看了一眼,许仙便是出了城门。
卫鸢所在地方,是一处孤峰脚下,山体光秃秃的如同一杆笔,唯独在山顶上插着一根人腰粗细的香,香火点燃着,烟气袅袅,不知道在敬鬼还是敬神。
见到许仙的时候,卫鸢笑意盈盈,手指缠绕着一条红绳,不断把玩着。
她从宽大袖口里取出一枚琉璃瓶,随手扔给许仙,不由感慨起来,“还是神仙钱好使啊。”
许仙小心翼翼收起琉璃瓶。
卫鸢这才道,“那是五百多枚疗伤药丹,算是这片犄角旮旯小包袱斋的全部存货了,只用了不到两枚神仙钱。”
许仙闻言,摊开手,“剩下的呢?”
卫鸢把手中的红绳拍在许仙的掌心,“买了这个。”
许仙黑起了脸。
半枚神仙钱,可是能换几千两大晋官银,卫鸢起初说的那都是官家给出的比率,要是放在黑市里,只高不低。
几千两的银子,就买了这么一段红绳?
卫鸢笑了起来,“可别小看这一截红绳,不简单着呢,放在识货的人眼中,远不止一枚神仙钱。”
她目光怪异,意味深长看着许仙,“这一截红绳来头不小,出自于中土祖剑洲某个昔年势力极大的道统,那个宗门的练气士别的本事没有,只专门钻研一些男女情欲之事,红绳算是他们拿手之作。日后行走江湖你要是看上某家的姑娘,恰好人家又没看得上你,你就把这条红绳栓她手上,她也就对你服服帖帖了。其实这东西高明的很,比起那些‘心猿意马’之类的下作手腕还要厉害,至今都没人能解开红绳里的术法和玄机。”
许仙面色不见好转。
平心而论,这玩意儿对他的用处当真不大。
以此物拴李姑娘?
能不能起作用,姑且不论,他敢去吗?
说不定李姑娘得知后,拎着剑满玉鼎洲砍他……
“包袱斋搂货全凭眼力见,一经离柜,概不退货。”
许仙叹了口气,只好认了。
他好奇的是,卫鸢口中的包袱斋在哪里,明明四下只是一片城外山林,难不成在山里。
卫鸢抬手指了指身后,“看见那座山了吗?”
许仙点头。
“山不重要,重要的是山顶上的那柱香。”
卫鸢娓娓道来,“大晋的包袱斋实则也是照搬山上的路数,生搬硬套出来的,那柱等人高的香就是包袱斋开门的标志,香燃开门,香灭就闭门。”
“山上道统之间的包袱斋,一般一旬开门两次,过期不候,别管多着急的事情,都得等到下次开门。而像是这种小一号的包袱斋,生意不太好,几乎天天开门做买卖。”
许仙道,“所以,这是大晋朝廷摆弄出来的?”
卫鸢点了点头。
“沈家三百年,皇帝有十几个,当不上皇帝的龙子龙孙更是不计其数,有能力活下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封地裂土为王是绝无可能,都囚在大晋京城更不像是那么回事,时间一长,这些沈家嫡系子弟就只好想着怎么捞钱。比如跳蚤谍子如今分归于某个生了龙种的娘娘所管,大晋的渡口又归于另外一个生了皇子的娘娘所掌管。至于包袱斋属于哪位娘娘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啊,都是买卖和银子。”
许仙这才恍然。
“不过这包袱斋听起来山上的那个‘包袱斋’一样,实则里面卖的东西天差地别,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正宗的包袱斋别说什么山河大岳都能做买卖,连武运文运说不定都能买到。这里……呵,大概也就只能买卖一些符纸道纹,什么古玩字画,药品精魅之类的。”
看得出来,卫鸢眼神之中满是不屑。
许仙实则心中很想去包袱斋一探究竟。
“你想去?”
许仙点了点头。
卫鸢道,“入门需要五两银子买票。”
许仙转身就走,“还是算了。”
他辛辛苦苦积攒了几年,才不过几十两的家底罢了,才走出家乡没几百里,就已经花了快十两银子,这还是许仙一路上省吃俭用的结果,若再住个店,只怕开销会更大!
“转过来。”
卫鸢叫住了许仙,递出一枚玉佩。
“持此牌,随意出入,不过一次只能一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进去之后,多看少说话,即便别人硬塞给你东西也千万别要,真要有看得入眼的好东西,也别着急买,对半砍价。”
许仙点了点头,而后心湖之中,卫鸢又传了他一段口诀,说是进包袱斋的口诀。
许仙按照卫鸢所说,来到山脚下。
在山脚下一处老树桩下,供奉着一个神龛,里面是一只人身鼠首的泥塑。
除此之外,老树桩旁的山下,还淌出一方清澈泉眼。
再无其他异常。
供神龛,听说是因为早年间包袱斋里卖的东西多半都是些来路不正的东西或是禁物,多半都见不得光,在外人看来,这些人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蛇鼠之辈,才会供奉这种妖首人身的神像。
传言自然不会只有一个,还有更离奇的说法是,包袱斋的开山鼻祖,实则是中土的一位大妖,供奉神像实则是供奉祖师爷。
外人也就听一乐呵罢了,再者如今正宗的包袱斋已经改了,来路不正的东西一概不收,都丢去鬼市。
许仙持着令牌,心中默念那段口诀。
随即,
老树桩从中裂开一道口子,如同一扇黝黑深邃的大门,门口往下延伸出一条斑驳的石阶。
许仙屏气凝神,背着剑,腰间挎着短刀。
在进来之前,卫鸢就将他的包袱先看管起来,说是包袱斋里的人难免有些鼻子灵的,能闻出神仙钱的味道来。
石阶很长,遍布青苔而湿滑,足足有几百石阶,一路往下延展,仿佛是要到地下一样。
许仙一路走到地下,很快就宽敞起来,人声也开始嘈杂起来。
他本以为包袱斋里人会很少,但听声音,约莫也有上百人。
奇怪的是,周围方圆几百里的宗门,除了那个神拳宗之外,也有只有武庙一处,其他林林总总三四个,也多半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宗门,总会突然多出这么多人……
许仙走过了一处拐角,瞬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一条狭长的甬道,被一枚悬在当空的珠子照映得清晰可见。
角落里,蹲着人影。
最外面的,是个不伦不类的道士,大抵是从事着给人算命的行当,想来是一天没开过张,在见到面生的许仙之后,道士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语气谄媚,要给他算命,不准不要钱。
许仙面无表情的拒绝了,那道士犹不死心,转而又问起来,“要不要买黄符纸,能写下太清录上的符文的上等黄符纸,斩大妖必备的!”
许仙微微摇头,动作幅度不大,只是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倒也不是因为许仙老练,这些小忌讳,都是此前卫鸢嘱咐他的。
大晋包袱斋,只是冠了个名字而已,里面远远谈不上‘鱼龙混杂’,说白了就是蛇鼠之辈的老窝。
许仙若是表现出一副初入江湖的雏儿样子,只怕早就被盯上了。
那道士见状,讪讪一笑,也就松开了拉住许仙的手,掌心里的一枚黄符纸也顺势滑落到了袖口里。
他抽起鼻子,对着许仙使劲儿吸了吸,面色犹豫,喃喃自语起来,“裴庆那个老东西不会卖的术法是假的吧?”
根本闻不到神仙钱的味儿来。
那可是五两银子换来的术法!
不久之前的那个女人,他就依照此法闻了又闻,没闻到了神仙钱的味儿,可没成想那女人一出手就是两枚神仙钱,让这个破烂无比的包袱斋引起不小的轰动。
地牛城这片地,四周又没什么像样的宗门,神仙钱自然稀缺的很,哪怕是神拳宗日常往来也都是大晋朝廷的官银,恐怕也只有神拳宗的那位老宗主家底里能翻出来十枚八枚神仙钱。
许仙继续往前走,两旁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摊位,里面东西很杂,随意堆在地上,卖东西的人往摊位前那么一坐或者一躺,就坐等客人上门。
有卖古籍字画的,还有一些卖才从地下刨出来的青铜器兵器等,稀奇古怪。
他的目光,更多的还是集中在了头顶上的那枚悬珠上,想必那应该算是一件真正的山上宝物,至于地摊上的那些,许仙没那个眼力见,也没心存搂货和捡漏的心态,看一两眼也就过去了。
走过几个摊子,他就察觉到腰间和袖口都被人摸了一遍。
像是寻常市井街道上的‘小吕’,好在许仙身上没什么钱财。
四下的摊位上,一道道幸灾乐祸的打量眼神落在了许仙身上,想必是有人出风头试探虚实。
许仙面不改色,蹲在一个摊位前,摆摊的是个老妪,面前卖的货也只有一样东西。
一只被红绳牵引的搬财小鬼,搬财小鬼拇指大小,穿着红肚兜,上面写着一个‘财’字。精神恹恹,红绳一头拴在他脚踝上,挂在老妪的拐杖一端,就这样倒立悬空。
“一枚神仙钱,换做大晋官银也可。”
没等许仙开口询问,那老妪冷冰冰报价。
开口就要一枚神仙钱。
“知道这个精魅怎么用吗?”老妪问道。
许仙点了点头,笑道,“怎会不知,我家乡那边,这种精魅多了去了,再说,你这张嘴就要一枚神仙钱,是把我当成没什么见识的雏儿了?再说,即便小鬼能搬财,搬多少年才能凑得出一枚神仙钱?况且大户人家都设有术法禁制,能让一个搬财小鬼随意进出?”
“神仙钱可是重得很,一枚就能压死这只小鬼。”
许仙随口说道。
这些东西,多半都是他瞎说出来的,倒也不是随口编的,而是结合先生那本十洲集。
老妪心知这是遇到开过眼的人了,缓缓道,“确实不值这么多,五千两官银总该值了吧?”
许仙看完之后,也就起身,“值不值是一回事儿,我是用不到,家里还有一只坐在香火里的小人儿,还有一只娇小可爱的翻书娘。”
在这种场合,都是满嘴胡诌,又有谁嘴里能有实话?
许仙之所以说这些,无非是告诉刚才那只‘小吕’自己不好惹,别打主意。
果不其然,
接下来,许仙就清净了许多。
他沿着包袱斋的小路继续往深处走,慢慢开始见到地牛城里的达官显贵身影。
包袱斋就在地牛城外,这群人能进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真应了卫鸢的那句话,这间包袱斋,像是个摆摊买破烂的地方。
山上修道之人瞧不上眼,山下富贵人家视若珍宝……
许仙有往前走了几个摊位,发现许多身穿华服的地牛城达官显贵凑在一起,小声在议论着前面的摊位,说是什么稀罕得不得了的东西,若是能买回家去,指定能夜夜笙歌乐不思蜀,唯一可惜的是,钱不够。
想必因为价钱太贵,让这群达官显贵也望而却步。
许仙走过去瞧了一眼,眉头拧在了一起。
摆摊的是个糙汉子,中年模样,腰间挎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双手环绕在胸口,一屁股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在他面前,则是摆放着一个贴满了黄色符纸的木头笼子。
笼子等人高,里面装着的,不是什么精魅,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柔弱少女。
少女肌肤如雪,面容娇柔,一双狐媚儿眼,媚意天成。
她浑身上下衣不蔽体,瘫坐在笼子里,显然是那位中年糙汉子有意为之,就是为了博然眼球。
少女楚楚可怜,眼眶之中泪水盈盈,两只手握着木笼子,惊恐四下张望着。
腰别柴刀的糙汉子没有睁眼,淡淡道,“新捉到的狐媚,没经过人手,本打算送去中土祖剑洲卖个高价,可惜这畜生化形不全,天生带着一些瑕疵,只好便宜出手。”
“五枚神仙钱,谁出得起,立刻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