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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柄剑,在少女看来,称得上是‘顽劣不堪’。
远不如她手中的那枚剑鞘要来得‘温顺’,剑孕灵性,如同顽童,天底下每一把孕有灵性的剑,大抵都有自己的与生俱来的个性。
她注意到,剑鞘盘旋试图亲近古朴长剑,可后者似乎并不买账,发出一声轻鸣,溅出几缕沉重的剑气。
剑鞘呜咽哀鸣,绕着黑衣少女盘旋,像是在诉苦。
少女难得无奈一笑,探出手指轻点剑鞘,“哪有你这么主动的?一个女孩子家家,往人家身上贴,也不嫌臊得慌。”
她转头和许仙解释起来,“剑鞘和剑分开时间太久了,早已经各自都孕出了些许灵性,就像是小孩子一样,脾气不对付玩不到一起去是正常的。”
许仙点了点头,心中实在是好奇。
“这柄剑挂在我账台后的柱子上已有不少的时日,从未觉得它有异样。”
他本以为大师兄李牧送来的这柄剑,应是不可多得的锐利之物,但也绝不会想到这柄剑会生出灵性如同孩童一般。
黑衣少女话到了嘴边上,欲言又止。
她大概是想说,是这柄剑心气太高,还看不上许仙。她兴许是觉得这番话有挖苦的味道,就没有说出口。
许仙问道,“姑娘,山上神仙的配剑,都这样?”
对方摇了摇头,“想要孕出灵性,可远非这么简单的事情,除了巧合运气,更多的则是靠着水磨功夫日复一日的祭炼才有那么些许的机会,像是这种剑鞘和剑身分别孕出灵性的,凤毛麟角一样。”
许仙似懂非懂,他张了张嘴。少女眉头一拧,怒道,“哪那么多问题,等你我脱困以后再问不迟。”
湖底老蛟,还是虎视眈眈,虽说受重创,但终究还要比寻常斩道境修士强上一截。
黑衣少女看了看许仙,有些头疼。
若没许仙这个拖累,她携极道圣兵湖底老蛟倒也不敢太造次,直接踏水而行,横渡商湖便可,可现在大概只能带着许仙绕路而行。
她抬手指了指湖水褪去之后留下来的泥泞,“从这里山路绕回去,大概得多久?”
许仙认真盘算起来,“这边路,我真没走过,不太好说,实不相瞒,活了这么大,从未去过五君山之外的地方,以前镇子上老人口口相传‘天黑莫出门’,也就没人敢去太远的地方,还有就是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连个路都没有,只怕……”
少女极不耐烦,一字一句,“说重点。”
许仙哦了一声,“莫约最少半个月。”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
她率先转身,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一路上别管我,你自己找吃的,别饿死就行。”
许仙回应道,“这你倒放心,马忍洲苟小圣那些用扎枪和下陷阱的本事,有一半都是从我这里学来的,虽然他们嘴上不承认,我饿不死的。”
少女对此并不感兴趣,将那柄剑送入养剑葫之中,淡然道,“按照你那个小师姐的赌约,这柄剑未来十五年归我了。”
少女脚步轻快,踩着乱石一跃而上,反倒是许仙吃了不少苦头,他虽常年进出大山,身手敏捷远超同龄人,可比起少女轻轻一跃就是丈许的高度,还是令其叹为观止。
他一边追随对方的脚步,硬着头皮说道,“我的剑都给你了,总不能连个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吧?”
“开山劈路,披荆斩棘啥的……”
少女随手甩出一柄剑,冷漠道,“这柄剑,是我十岁之前的配剑,别小看它,放在二三流宗门面前也足以抢破头,拿回去当个镇山之宝不在话下。”
许仙拔出那柄剑,一柄略显秀气的玉色长剑,精雕细琢,质地细腻。
入手的第一感觉,真沉。
许仙有些后悔话说早了。
黑衣少女呵呵一笑,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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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君山上的诸人,并没有见到走江之后的精彩盛景,人潮开始纷纷退去。
最先走的一批人,当属那些无功而返的二三流宗门,有人为此赚得盆满钵满,有人空手而归。
小镇簪花巷的大户人家,也纷纷离开。
赵家老爷子眼神担忧,孙女赵素贞此去抢夺气运乃是赵家那位老祖宗授意之下的,当时情况混乱,能注意到赵素贞化出真身的人,除了赵老爷子自己之外,大概唯有魏莒一人了。唯一让他担忧的是,赵素贞迟迟未归,不知是否会有变故,但有赵家剑修老祖宗庇护,应是无大碍。
魏莒走到他身边,难得收敛起玩世不恭,认真行了一礼。站在赵合拳身边的赵生宣对着魏莒挤眉弄眼,后者完全视而不见。
赵合拳眯眼而笑,只点头回应。
等魏莒走远之后,赵合拳眼神才开始复杂起来。
若换以前,他并非没有将孙女许给魏莒的想法,可现在这么一看,魏莒委实有些配不上。
哈欠连天的赵生宣拖拽着长长的青衣袖口,索性直接团成一团,捧在怀里,没精打采道,“回去睡大觉。”
赵合拳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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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怡小跑着上山,凑到陈灵官的身前,略微弯着腰,欲言又止。
孙子陈河图屡次眼神示意陈怡别乱说话,可陈怡视而不见,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起来,“陈县尉,不知这机缘,我孙子河图能否也占据一个?”
正在神游的陈灵官回神之后,眉头拧在一起。
陈怡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能否买下一个?”
陈怡最担心的事情,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孙子日后被簪花巷几人甩得很远。
簪花巷几家大户口,族谱最薄的那个当属是陈家了,不像是其他姓氏需要修纂十几本甚至更多,陈家的那本,只有寥寥一两本而已,这还包括了陈家祖上在修纂的时候东拉西拽的结果,若是真挤挤水分,只怕连半部都不到。至于什么在世的老祖宗,更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陈怡无比希望陈河图日后能有一番大作为,不仅仅光耀门庭那么简单,还能让他陈家的族谱厚实一些,不至于显得寒酸。
这些年陈家小攒下不小的家底,在陈怡看来,咬咬牙应该还是勉强买下来一份气运的。
随着陈怡话说出口,陈河图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
与之相对的,则是陈灵官的那充斥着七分讥讽三分震惊的笑意。
“你刚才说,要买什么?”
陈怡重复一次,“机缘。”
紧接着又道,“陈县尉,你我八百年前兴许还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可能运作运作……”
陈灵官捧腹大笑。
等笑够了之后,这才指了指远处,“最抢手的那几分气运暂且不提,那是有价无市,谁都不会蠢到转手。就只说我亲耳所闻的一桩买卖,那位别洲而来的年轻道姑只买下一份没人愿意要的佛门气运,你可知花费多少?”
他自问自答,比出一根手指,“数千神仙钱。这些神仙钱足够买下大晋王朝最富庶的城池,纵然是换成金子,也能把整条簪花巷都堆满。”
言外之意,你陈怡有富可敌城的财力吗?
这已经不仅仅是口气大不大的事儿了,而是自不量力,眼窝子浅。
陈怡张了张嘴,面色惨白。
陈河图适时带着陈怡离开,二者心绪复杂。
等两人走到山脚下,陈河图才小声提醒走错了路,以前陈怡进山的时候,习惯于只走太平桥,按照他的话来说,‘太平’二字寓意很好,风水更佳。平日里多注意风水和讲究,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不小的福泽。所以陈家一直都簪花巷最讲究的之一。
可如今,失魂落魄的陈怡对于陈河图的提醒置若罔闻,等迈过镇水桥的时候,陈河图才发现,身旁的老爷子早已经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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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获的赵胄面色阴沉如水,正憋着一肚子火气。
他进入大晋王朝的疆域,玉宫朝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除了给大晋边疆的高官上下打点之外,还给几个山上的宗门送去了不菲的物资。尤其是黑白书院。
董摇光这个家伙很不地道,拿了玉宫王朝送去的神仙钱之后,竟对赵胄的遭遇视而不见,这让赵胄心中很不爽。
他手持那柄锈迹斑斑的铁枪,面色阴沉,缓缓说了四个字,
“道貌岸然。”
紧接着,他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抬起头看向山顶迟迟不曾离去的董摇光一行人,后者并未注意他。
赵胄这才长舒一口气。
小镇此行,除却在自身修道一无所获之外的地方也算是收获颇丰,只不过那都是些利好玉宫王朝的东西,于他自身来说,却是血亏。
赵胄徐徐下山,本想着尽早离开小镇的地界和护国老蛟以及陆乌衣碰头。
可等他人才走到五君山脚下。
后背瞬间一阵森寒。
赵胄面露不可思议,他缓缓低头。
胸口之上,鲜血淋漓。
一枚大小如同棋子一般的圆润石子,不知从什么方向打了出来,直接洞穿了赵胄的胸口。
石子在洞穿了他的胸口带出一条血箭,而后落在不远处。
施展此手腕之人,显然对于力道的把控十分出色。
赵胄面色一片铁青,捂着前后通透的胸口,俯身抓起那枚石子之后,就仓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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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座大岳上,圆润少女武蝉面色不悦。
刚才,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的老妪将那枚刻意祭炼了数月之久的石子打了出去。
在北唐神都的时候,她就曾见到老妪亲自祭炼这枚寻常石子,还曾问过老妪为何要这样做,后者只是搪塞闲来无事。
如今看来,老妪是早有准备。
少女质问,“白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老妪呵呵一笑,不以为意。
她以心声道,“小主,你兴许会觉得老奴这个手腕太卑鄙下流了一些……”
圆润少女蹙眉,“岂止是卑鄙。”
老妪一笑带过,“国与国之间,又哪里谈得上什么卑鄙下流。区区挑拨离间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这些年大晋玉宫的谍子,在我北唐疆域内造谣生事的事情又少了?老奴刚才这一手,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若我真动了杀心,又岂会只是重创了赵胄?杀他一个不稳的养气境轻而易举,但杀了赵胄远不如重伤他好。”
她缓缓解释起来,“赵胄此前和沈重器就有不小的矛盾,况且此地又是在大晋王朝的疆域内,赵胄身负重伤而归,玉宫王朝最先起疑心的地方必然只会大晋王朝,这两家在边疆之上早就摩拳擦掌冲突不断,如今老奴这一手只能算得上是推波助澜,再添一把火而已,玉宫和大晋彼此之间大动干戈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利好的只会是作壁上观的北唐。”
驱虎吞狼,祸水东引。
其心可诛,可谓歹毒。
圆润少女深吸一口气,只冷淡道,“下不为例。”
老妪没来由有些失望。
小主这种心态,放在寻常少女身上兴许算是正常,可她地位特殊,是北唐继承大统之人,这种行径反而就显得优柔寡断和怯懦。北唐日后安敢放心交于她手?
老妪提醒道,“小主,慈不掌权。”
对方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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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垂垂,连绵一天的大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许仙和黑衣少女用了半天之久,这才横过这一座大山的根基。一座巍峨大岳被剑气拦腰截断,即便所剩下的露出水面的山根,也无比庞大。
实则拖延这么久,和许仙有脱不开步的干系。
少女赶路速度很快,每走出几里路,便是会停下来等许仙一段时间,一来二去,反倒是自认体力不错的许仙又累又饿。
起初被他拎在手中的青色长剑,先是被许仙像模像样的挎在腰间,而后他有砍下一段藤条,绑在后背上背负着,这才勉强得以喘口气。
这柄剑要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沉许多。
黑衣少女率先来到山脚靠近湖水的地方,盘坐在一枚大石上,闭目养神。
许仙摘下背后的那柄剑,这本应是少女贴身的配剑落在他手中,反而成了一路上披荆斩棘的柴刀,大有遇人不淑的味道。
他先是摸索着砍下几根藤条和树枝,熟练制作了几个逮兔抓鸡的套子,盘算着能否抓到一些野味,填饱肚子。
在他准备去布置套索的时候,黑衣少女淡淡提醒道,“别走太远,不然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仙点了点头,身形矫健的穿梭在乱石之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许仙手里提着几个不成型的野味跑了回去,原地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生起了一团篝火,她静静盘坐在火旁。
等见到许仙提着野味走来的时候,她略有讶色。
大概是惊讶于他能仅凭几根藤条树枝就能抓住飞禽走兽。
许仙一边处理野味内脏,解释起来,“这都是被剑气劈死的,算是白捡来的。”
对方哦了一声,随后兴致阑珊。
许仙道,“这一场剑气劈砍下来,山都被削平了,哪里还能有活着的东西,捡来的这几只算是好的,勉强还能看出是个什么东西,其他更多,多数都成了一滩肉泥。”
许仙烤了一直大抵是飞鸟一样的东西,其他几只则是烘烤制成肉干,等留作赶路的口粮。
他起初想问问对方要不要,后者摇头拒绝,神情冷淡,闭目养神。
许仙能够清晰看到,少女鼻息之间,有两股白气在不断盘旋,最终在她面前,形成一层朦胧的云雾,密集的雨滴砸落下来,不曾有丝毫近身。
他只好取出几枚越冬之后皱巴巴的野果,轻轻放在少女面前不远处。
趁此期间,他又砍了树枝和藤条,做个一个极为简陋的篓子用来背在身后。
许仙背着青色的篓子,在原地跳了跳,咧嘴一笑,颇为满意。
等果腹之后,他将烘烤好的肉干,整整齐齐放在篓子底下,又把那柄剑放在最上层,这才坐在篝火前,抱着竹篓睡去。
天还没亮,许仙醒来的时候便见到先他一步醒来的少女。
经历一夜,后者的苍白面色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和,她站在崖石上,一手持剑,一手持着剑鞘,神情凝重。
一夜山雨。
雨水汇聚成一条泥色土龙,汹涌汇入商湖之中,以至于让商湖的水位无形中又涨了几分。
少女指了指面前一条隔断两座大岳的河水,此前这里应该一道山坳,被滚滚雨水充盈,化为一条滂沱泥河。
少女缓缓道,“先跨过这条河再说,必然会凶险无比。”
“我能察觉到,那条老畜生,之前一直都如影随形的跟着我们。”
少女没说的是,她此前受伤颇为严重,未必有力气催动这柄剑。
话音落下,
少女随手劈砍出一剑。
一道漫长的剑气,将面前的湖水一分为二。
许仙趁此机会,便是见到一条体色青黑交杂的庞大蛟龙,正盘踞在水下,瞪着仅剩下的一只灯笼一样的猩红独眼,正死死盯着岸边的自己,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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