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进。”
听到声音，庞丽薇推开了休息间的门，就瞧见了手里攥着钱包，同时带上了棒球帽一副准备出门模样的张一谋。
“……要出门吗？”
“对，小许来了，估计也就一小时左右就到南京。我去接他一下。”
“……亲自去接？”
庞丽薇真有些惊了。
虽然知道您疼他，可也没这么疼的吧？
前两天沫沫来了一趟，你也是让她自己过来的。
这小许来，就亲自去接了？
而张一谋能咋说？
能说“我有个未婚女友给我生了三个孩子现在我要隐秘的领个结婚证等人口普查给仨孩子上户口”？
别闹了。
别说一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不能说出来。
于是，索性便点点头：
“嗯。下午不没别的事情么？你们把上午那期试装的录影带都分切好，和之前那次剪辑到一起，咱们一个一个来对比。不用急，晚上拿给我……算了，明天给我吧，晚上我带小许出去吃顿饭去。”
说着，他就要走。
可庞丽薇却赶紧说道：
“您先去趟办公室，见下维平吧。”
“小维？……怎么了？”
张一谋脚步一顿。
庞丽薇如实相告：
“喝多了，回来开门的动静都特别大，嚷嚷着要找你……我都说了你在午休，那也不行，非要找你……”
“……”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
要是没喝酒，也就算了。
这两点加一起……
原本只是略微停顿就打算亲自开车离开的张一谋眉头拧紧了。
休息室内一片沉默。
“那……我去看看吧。”
“……嗯。”
庞丽薇应了一声，一路跟他走了出去。
俩人一路来到了租用的艺校办公室，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至少三千万啊！老赵！你知道么？！不让加广告，至少没了三千万！！！妈的！”
“……”
张一谋的脚步停下了。
庞丽薇也不继续往前走。
“一谋不心疼，我心疼啊！你知道么……妈的！我是真心疼！！！”
“……”
“……”
在沉默之中，张一谋听到这一句后，想了想，把自己的钱包递给了庞丽薇：
“你替我去接一趟小许吧。”
“呃……好。”
“嗯。钥匙去找老高拿，李爽让他们留了台车。”
等庞丽薇接过了钱包，张一谋便直接朝着办公室走了过去。
庞丽薇隐约听到了一声：
“一谋，你可来了！我和你说，我刚才还在和老赵聊……”
她就听到了这一句，可对于张维平要聊什么心里跟明镜一样。
没来由的，她觉得有些悲哀。
你要是其他电影……也就算了。
《三枪》你弄成啥样先不提……就说这题材。
这是“南京”！
国难当头，弄植入广告！？
她眼里那种不满的情绪简直都要满溢出来了。
可却无能为力。
因为自己也只是经纪人。
唉……
一声长叹，拿着张一谋的钱包，她快速走了出去。
……
“庞姐。”
“小许，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
许鑫一边说，一边帮苏萌把俩人的行李箱都装到了这辆帕杰罗的后备箱里。
而走到后备箱门处，他看了一眼里面原本就放在后备箱里的东西。
工地用的安全帽，四个。
两个三脚架。
脚上还沾满了泥土。
后备箱看起来也脏兮兮的，显然，这三脚架放里面时带上的泥土也没清理。
最后就是几瓶康师傅的矿泉水。
见状，他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庞姐。”
系好了安全带，他微微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后，才问道：
“这是剧组的车？”
“……对。有点脏哈，主要是今天大家都去剧组了，副导演李爽让留下一台车，估计剧组的人不知道一谋要用，所以……”
庞丽薇点点头：
“对，都是剧组的车。”
“哦哦……”
他也不继续多问，甚至还有些惊醒。
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因为刚才他脑子里的想法是：“嘿，老头，忒不够意思了。我给您老人家办了这么大个事情，您高低不得开个大劳来接我……”
当然了，这是玩笑话。
真实的想法是，老头这次手下的人似乎不太行啊。
不是说剧组方面，而是后勤方面。
关系远近亲疏就不提了。
就冲自己这五亿票房的能量，任何一个剧组的人知道自己来了，至少得是奔驰起步吧？
当然，商务车另算。
但好歹也得是个GL8。
虽然帕杰罗的性能很可靠，但……用在工作以外的地方。
尤其是接待客户方面……
不太行啊。
想到这，他脑子里忽然就冒出来了另外一个事情。
“对了，庞姐，老头那车拿回来了没？现在谁开呢？让我感受一下呗，啥叫爱马仕。”
“……？”
正往停车场出口走的庞丽薇有些疑惑：
“什么东西？”
“那辆捷豹啊。高仓健送的那一台，这都磨合了大半年了吧？三千公里怎么也都开到了才对。快让我感受下什么叫爱马仕的工艺。”
他前几天和“朱笑天”、“言承旭”、“吴建豪”聊天的时候，说起来这个事。
朱笑天第一个嗤之以鼻：
“爱马仕的内饰全包？你说他们包在劳斯莱斯上面我信，包一台捷豹上面？你快拉倒吧。不够掉价的。”
朱笑天的话立刻迎来了言承旭的反驳：
“那是特么高仓健的捷豹！就跟刘德骅想让老北亰内联升给他家狗缝一双布鞋一样。高仓健别说在日本了，在国内，就我爸那一批人里，也是顶级的好不好？”
吴建豪：
“诶？还可以这样子吽？爱马仕给车子缝内饰？……大妮，查一查喔，看看弯弯那边接不接这种工作。”
而最后得到了许鑫的肯定，以及通过大概的描述，说明了一下老头和高仓健的神仙友谊后，一听俩人竟然采用的还是“书信交流”，感受到这股共情的仨人好悬没嫉妒的把袜子都给抠破。
然后呢……
互相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看。
心说怎么看这俩王八蛋/老瘪犊子/扑该都不像是能给自己写信的德行。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是，这事情确实引起了四个人的兴趣。
想看看这俩中年人的“爱情”到底是啥样子的，于是许鑫就问了一嘴。
可庞丽薇在愣了愣后，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随即脸上出现了一抹苦笑。
“那车啊……还在海关扣着呢。”
“……？”
许鑫一愣：
“扣着呢？为什么？”
“因为张维平不去提……”
如果不提这个名字还好，一提起来，庞丽薇就来气了：
“他拒绝添入关手续，那车本来是高仓健特别买的左驾驶位的车，给磨合好了送过来的。入关了，但需要以公司的名义去提，他不去……一谋和他说这事儿的时候，他说他去了，但那车因为用爱马仕改了内饰什么的，属于非法改装，提不了。还说不就是一台捷豹么，他买一台送给一谋。”
“……”
许鑫嘴角一抽。
“然后呢？”
“然后？那车现在还在那边呢呗。我还差了一下……确实，它已经在改装的范围内了。但只是内侍，根本就没关系。我还问了下我朋友，我朋友说这种程度改装，其实根本就不用在意。你不改外观颜色，内饰怎么改根本没人管。之所以被扣留，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主动提了这车的内侍改过……”（注1）
“明白了。”
没让庞丽薇继续说下去，许鑫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继续问道：
“那这车现在咋办？退回去？”
“一谋说宁可在海关里也不能退，退回去怎么和高仓健交代？他当时可是确定了这辆车可以运到国内，才给一谋买的。这边要是取不出来……高仓健要是知道了，那该怎么想……”
“……”
许鑫想了想，忽然低头拿出了手机。
在电话本上翻找到了一个名字，直接打了过去。
“嘟嘟……哈哈，许导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因为开了免提，所以庞丽薇也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许鑫乐了：
“哈哈，陈主任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找您聊聊天了？”
“哈哈哈哈~”
电话那边又传来了一阵阵笑声，而许鑫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陈主任，我问个事情啊……是这样的，您知道高仓健吧？”
“唔，那个日本很出名的演员？”
“对。奥运会的时候不是还来看过导演组么。”
“哦对，想起来了，是来过一次，还送了张导一把……守护之刀。挺让人感动的~”
“对，就是他。他在日本那边给送了张导一台捷豹，咱们这边左舵的那种。各种手续都全了，唯独就把内饰的座椅包围之类的给换了一下……现在在海关呢，我想问问怎么才能提出来……”
“车子外观没动？在海关进口车目录么？”
“在的。”
“海关税呢？也交了？”
“唔……他还没去提车，交不了吧？”
得到了他的解释后，这位陈主任一下便知道问题环节出在哪了：
“不是公对公么？”
“是，但现在……张导那个公司没去弄，那车张导转给我了，我想开。”
“哈哈，那简单。找一家有进口车资格证的公司委托代理一下就可以了。不过要出一套手续，要么是这边的转让，要么是那边的原厂手续申报名单……手续倒是小事，许导有那车的详细信息么？有的话，把关税缴一下。你们既然已经去问过，那么车子的档案应该已经在海关留下了吧？”
听懂了一些潜台词，许鑫笑着应了一声：
“诶，那我这边抓紧时间落实一下？车子改内饰没问题吧？”
“不就是什么真皮座椅之类的么？”
“对。”
“没问题，在框架之内。”
“那就行……上次就是因为内饰改动，所以没提出来……”
“可能是没说明清楚吧。只要是符合咱们的法律法规内，并且在海关进口名录上的外国车辆，手续合法，无非法改装，都是没有问题的。”
“哦哦，那可太好了……哎哟，还是得找对人。陈主任这一说，我心里就有谱了……”
“哈哈哈哈哈……”
寒暄片刻，约着下次见面好好一起聚聚后，电话挂断。
庞丽薇听的一愣一愣的。
就……
就特么解决了？
正无语呢，就听许鑫说道：
“萌萌，跟你婷姐说一声，刚才给海关陈主任落了个人情，今年的礼重一些。”
“好的，许哥。”
苏萌赶紧点头，开始编辑短信给孙婷。
这种事情杨蜜不见得能记住，但孙婷一定能记住。
因为这是她的工作。
而这时，庞丽薇忍不住问道：
“小许，这位陈主任……”
“咦？庞姐您忘了？奥运会当初进口那批LED屏幕缆线的时候……”
“……？？？？”
庞丽薇一懵：
“你们还联系着呢？”
“对啊。”
许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过这些我基本都没咋操心，年年关系走动都是杨蜜在跑。”
“也……也就是说……那么多人……你俩都在联系？”
庞丽薇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许鑫应了一声：
“嗯，朋友嘛，虽然不谈钱，但逢年过节走动走动，打个电话，提两瓶酒之类的，不是很正常么？”
诉说着理所应当的事情，他还不忘补充一句：
“您记得把这台车的手续给我，回头我直接把这事给尽快办了。老头应该会很喜欢那台车吧……毕竟这车光听着都稀罕人。”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的就在琢磨……
大老王前两天说要送自己一台宾利。
他没要。
可我不要……你就不能主动送了？
你要是跟高仓健对老头一样对我，把车的颜色选一个我最喜欢的，然后内饰也给我换成爱马仕的……不说爱马仕吧，你弄个金利来都行。
包裹个你充满爱意的真皮座椅，然后每天都给我开出去保持在60迈左右的给我开到磨合期，保证这辆车的车况达到各方面的完美状态，送到我面前来。
你看我要不要！
我就算不开，也承你的情啊。
呸！
渣男！
抠搜的，一看就是嘴炮选手！
什么玩意啊！
……
“阿嚏！阿嚏！阿嚏！……我靠，谁特么骂我！”
某不知名的富二代狠狠的打了个几个喷嚏。
……
“……好吧。”
心里再次感慨了一声……
庞丽薇点头答应了下来。
其实她也挺感动的。
实话实说，一谋和高仓健的交流，简直符合古人那种“君子之交”的典范！
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甚至生不起来一丝嫉妒的情绪。
而除此之外，她此时此刻的心情里更复杂的是小许……
明明当初进组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子。
不说毛没长齐吧，当初他就……只是一个学生。
虽然说现在也没毕业。
可你看看人家……
还有他家那口子也够离谱的。
奥运会经手了那么多关系都留下来了也就算了，逢年过节的还走动？
这一年送礼的钱就得多少？
这两口子……
真的是……
她心里满是荒唐的情绪，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强烈的对比。
你看看人家小许。
再看看张维平……
还真是……
她的思维刚好到这，却忽然听到一句：
“庞姐，老头和张维平最近没啥事吧？”
“啊……啊？？？”
庞丽薇又一愣：
“啥？”
？？
许鑫有些疑惑。
这么激动干嘛？
可马上就听见一句：
“一谋和你说了？”
“……”
他也无语了。
其实，他问这话纯粹是直觉。
毕竟这辆车的事情按照道理来讲，那就是走一遍程序的事情，没必要上纲上线。
可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可现在这么一问，看她那反应，似乎真出了什么问题？
许鑫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
庞丽薇这下沉默了。
许鑫也不催促，只是车辆在缓步跟随着前车，来到了红绿灯前。
“其实……昨晚还吵了一架。”
“原因呢？”
“两方面吧……”
庞丽薇叹了口气：
“唉。一方面是因为投资问题，张维平坚持要在里面加入植入广告，这段时间一些广告商也一直都在跟他接触。但一谋不同意。”
“这么严肃的题材怎么可能加广告！？”
“一谋也是这么说的，甚至团队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但张维平觉得……适当加点也没事。”
“……”
许鑫其实挺想说一句“什么叫做T，M，D适当”的。
但想了想，还是没吭声。
只是点点头：
“嗯，然后呢？”
“然后两边就一直僵持着呗，但这还不至于吵架。主要吵架的原因，是要给贝尔饰演的约翰·米勒，和赵玉墨加一段床戏。”
瞬间，许鑫人麻了。
特么这种事关大义的事情，你加床戏？
你特么在逗我？
脑子呢？
咋想的？
“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俩人昨晚谁也说服不了谁，一谋觉得这是谄媚，给洋大爷低头……张维平觉得这是男女感情升华。还能有号召力……市场反应会很好之类的……反正吵的挺凶的。”
说完，庞丽薇似乎还觉得不够主观，又补了一句：
“当然了，全剧组都是支持一谋的，但张维平和一谋的关系你也知道……”
“……”
许鑫依旧没回应。
只是问了一句：
“这片子的资金已经落实完了？”
“嗯，专项资金已经到位了。”
“……妈的。”
听到这个回应，许鑫终于骂了一句街。
晚了一步啊。
要是能成为投资人，至少还有站在局内说话的资格。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金陵》这戏，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掺和。
不为别的，纯粹是不喜欢张维平这个人。而老头也一直不让他掺和，觉得没啥必要。
可现在……
几乎就是在这一个红绿灯等待的功夫，许鑫心里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得好好劝劝老头，千万得坚持住自己的想法。
不然……
那什么广告不提，就这段床戏，会让整个影片的口碑急速下滑的。
本身这个题材其实就挺敏感的了……
而一边琢磨，他一边觉得老头不应该受这份气。
凭啥啊。
他心里也来火。
您老来我这，我一年给您个一两亿的投资额度，您随便折腾去呗。
想拍啥拍啥。
还能累积的。
您要是休息几年，那等个三五年之后，我给您投资个十亿的戏都没问题。
在他这受这份罪干嘛？
越想，心里越窝火。
可偏偏他不是老头，替代不了老头拿什么主意。
更何况现在也不能让老头离开新画面。
至少……
在自己包里那档案袋里的事情落实之前不行。
他可是真真切切见识过张维平那醉后的真面目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等等。
他对自己说道。
再等一等。
（注1：这辆捷豹的事情，车子被退回是真实的，只不过在那本《孤独的宿命》里面，周晓鸥的描写有些重意轻实。她细节给的很模糊，我只能自己推敲，但真实情况是：这辆车被退回，张维平说出那句“不就一辆捷豹么，我给你买一台就是了”的话语后，确实给了张导一台捷报，但那台捷报的车主任是张维平的妻子，等于“借”给张导开的。而俩人闹掰后，那车就被张导给送回去了，特别解释一下。至于进口车手续之类的，各位勿要较真，剧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