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交，量子智能专业阶梯教室。 下午一点四十，教室里便已座无虚席，如果细心辨认，除了本专业的学生之外，还混杂了其他专业乃至其他学校前来蹭课的学生。 上课铃尚未响起，但大家还是很好地保持着纪律，没有大声喧哗，只是在小声地交谈着，同时几乎所有人也都期待地望向门口。 “等会要不要问伊塔老师？”
“问呗，当然要问。”
“那谁开口？”
“谁举手谁开口。”
“万一她老人家装看不见呢？”
“怎么可能？伊老师从来都很好说话的好不好。”
就在众人的轻声交流中，伊塔便踩着上课铃声出现在了门口——她的步调之精准，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她刚走进门便控制了上课铃。 作为省交唯一的全科讲师，伊塔一直保持着朴素的“机器人”形象——要知道，最新的仿生材料已经可以做到让机器人管家拥有以假乱真的皮肤和外表了。 但伊塔老师却从来没有搞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一直我行我素，一看就是机器人模样——虽然大家公认，她在人类的情感方面，比市面上的那些机器人，乃至西塔管家都要优秀太多，甚至可以完全模仿人类。 只不过今天的伊塔老师，一看就特别优雅，特别是走路，姿势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往的迟滞感，更像是一个穿着金属外套的人类女性在行走。 伊塔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前，她的面部显示器模拟出了两个微笑的弯月：“大家在聊什么呢？”
前排一个马屁精立刻接嘴道：“在聊伊老师今天特别漂亮！”
“撒谎，我只是趁国庆假期换了一下关节。”
伊塔说着抬起手腕，做了个曲臂的动作，咯咯地笑了起来：“用了苍蓝星人最新的仿生肌肉技术，今后就可以和你们掰手腕了。”
教室里立刻传来阵阵笑声，以前和伊塔老师开玩笑的时候，大家总想和她掰一下手腕——这是难得的接触她的机会，只不过每次她都以关节不好而理由拒绝了。 “好，准备上课。”
这时，台下一个男生突然举起手来。 “齐明宇，有什么事吗？”
“伊塔老师，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我们想问问……”这位叫齐明宇的男生咽了咽口水，这才鼓起勇气道：“我们都知道，您是人类外交使团的一员，那么在您看来，现在站在讲台上的您，和此时正在寻星号上的您，是一样的吗？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同呢？”
随着男生的问题，整个教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伊塔，期待着她的答案。 ——原因很简单，在这些与伊塔朝夕相处的学生看来，伊塔老师已经彻底脱离了“低级”的人工智能范畴，从而体现出了数字生命的形态和完整的人格。 原因很简单，鸭子理论就能描述。 伊塔的所有行为，包括逻辑，反应，情感判定都与人类一模一样，那她肯定就具有人类的人格嘛！ 而作为量子智能专业的学生们，当然还会进行更深一层的思考。 大家都知道，叶铭院士在创造伊塔老师的时候，就在伊塔老师的机械体内设计有单独的运算核心。 那么，当伊塔老师化出了“分身”之后，还会“复制”她目前的人格吗？ …… 脑机中心，叶铭办公室。 “这届学生真难带。”
伊塔的声音在叶铭脑海中响起，同时穿着黑色小西服的卡通少女教师虚拟形象也在显示器上跳跃而出。 “怎么了？”
叶铭看着显示器，在脑海中问道。 “他们想问我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叶铭微微一怔，随即好奇起来：“怎么说？”
于是伊塔便将学生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叶铭嘴角浮起笑意，但随后便沉默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就连那些学生都已经“知道”，她其实完全可以算“数字生命”了——你看学生们都已经用“人格”来描述了——那么伊塔本人，显然也是知道的。 但由于某种忌讳，无论是伊塔也好，还是叶铭也好，从来都没有在正式场合承认过伊塔是数字生命。 时至今日，公开的口径，都是伊塔是叶铭的科学助手，只是调校得很好的那种。 数秒后，叶铭轻声道：“那你想不想承认？”
“承认也可以，不承认也可以。”
“这算哪门子回答？”
“总之就是拿不定主意——你的意见呢？”
“我尊重你的意见。”
叶铭握起鼠标，轻轻地点着桌面上的卡通小人，后者很罕见地没有跳开。 “我得想一想。”
“……” “我是真的拿不定注意——你不会也觉得，我应该有一副人类的外表，然后还要以伪装成人类为乐吧？”
“……那当然不是。”
“那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说着她少有地叹了一声：“这种拿不定注意的感觉，就是烦恼吧？”
“是的。”
“那人类的烦恼可真多啊……” “……是的。”
“哎呀，飞船上要开会了，我得过去一下——你要不要旁听？”
“你听了就行，我要看会报告。”
“那我走了！”
说完后，她的卡通形象嗖的一下消失无踪。 叶铭轻轻呼了口气，随后闭上眼睛。 这次派遣人类使团过去，为了体现人类技术的先进性，特别是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先进性，上面特别决定，除了艾塔之外，还让叶铭“复刻”了伊塔过去。 叶铭不知道上面是不是对伊塔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和尝试，但整体而言，这体现了在上面的认识中，伊塔是比艾塔更加“智能”，更加“像人”的人工智能。 只是……这样一来，怕是伊塔就更加会被大众所知了。 睁开眼睛，叶铭又叹了口气，随后摇了摇头，把烦恼先抛开，目光落在艾塔学术的一份实验设计上。 这是远在苍蓝星的周向南等人在观摩和理解了一个月前的二维冷核聚变实验之后提出的一个新想法。 在设计中，周向南认为可以尝试把四维空间膜生成器在二维空间进行设计展开，这样就能把多余的热量直接散到四维空间。 如果实验成功，非但可以解决有限二维空间的熵增问题，还可以为人类打开五维空间找到一条路子。 坦白说，这个想法，与叶铭的想法不谋而同。 在仔细看完设计后，叶铭稍稍做了一些修改，随后便call了周向南一下，后者马上便发来了语音。 “叶总，怎么样？”
“我对设计稍作了一点修改，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上……这种跨两个维度的实验，我们谁都没谱。”
“所以先干了再说嘛！”
周向南听到叶铭说理论上可行，甚至还给自己设计做了修改，马上便兴奋起来：“等我回来就搞！”
“嗯，你回来的话，大概还要四个月。”
叶铭看了一下日历：“如果一切顺利，那时候月球的加速器刚好完工。”
“嘿嘿，就等着它完工呢！你不知道，我们在这边……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悲惨呐……” 叶铭听着周向南叫苦，顿时乐了起来：“哈？当初你们不是各个都拍着胸口说要留下么？现在叫苦啦？”
“此一时彼一时嘛！”
周向南嘿嘿笑道：“其实我们还好，我们总归还有活儿干，还能分析一下苍蓝星人不愿意透露的东西。但李宗群他们团队……你知道，是真没啥活干了，他们的日子那才叫煎熬，以至于一帮考古队员都想转专业了。”
听到这里，叶铭便哭笑不得起来。 李宗群是地球这边带过去的考古专业人员——而且这个团队过去的人还挺多。 彼时，人类刚刚发现苍蓝星，除了一个废弃的太空城和地下城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么考古发掘专业就尤为重要了。 可随着与苍蓝星人的联络……李宗群他们的任务就变得…… 这样说吧，李宗群他们最大的任务是破译苍蓝星人的文字。 你说，现在他们还破译啥文字？ 随着与圣星人的交流，两边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想要知道啥直接问就行了……压根没有考古专业发挥的余地。 以至于，李宗群他们都想去挖苍蓝星人被埋在冰盖下的城市了——可那玩意人类挖了有什么用？再说了，真要挖，也得是苍蓝星人来挖…… 好在现在新的一批科研人员也在整装待发，即将过去轮换，他们这些第一批跨出太阳系的英雄们，也该回家了。 “行吧行吧，等你们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去地面？”
“过两天就要下地，然后把要走的兄弟姐妹接上——确定是墨谷留下来是吧？”
叶铭沉默了两秒后叹了口气：“没办法，她想留下，就随她好了。”
“哎……不说了，我先给儿子辅导一下作业，这俩小子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连艾塔老师的话都敢不听。”
“……让嫂子开揍！”
“她说她舍不得。”
“慈母多败儿啊……” 叶铭笑着挂了通讯，随后抓起虚拟眼镜，接入到月球建设基地。 现在，就等月球超级加速器了。 …… 伴随着秋风渐寒，转眼间十月便过去了。 人类对苍蓝星的新科考团队也再次启航。 相比首次的先驱者们，这一次的科考团队在人员配比上就要宽松许多了，最起码没必要带专业的考古学者。除此之外，由于地面人员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完善的基地，是以建筑方面的人员也不需要太多，特别是工程机械，更不需要那么多了。 而且这次的科考，最主要的方向是太空和天文领域——重点对仙女座星系本身进行探测和观测，特别是要留意有没有其他文明的信号。 截至目前，一个很诡异的现象是，无论是人类也好，还是苍蓝星人也好，在其短短的技术爆发期，均没有在本星系内发现其他文明的痕迹。 譬如银河系，目前似乎就只有人类一个文明。而仙女座星系，也只有苍蓝星一个文明。三角座星系，则只有有目星。 这种似乎被“安排”的迹象，怎么看都怎么透着诡异。 是以，在银河系，仙女座星系找寻另外的文明痕迹，便是目前天文领域的重要任务之一。 而与此同时，位于苍蓝星的问星号也同时启程返回，刚穿越虫洞没几天，他们便“遇”到了前往三角座星系的舰队。 虽然说是相遇，但实际上双方最近的时候也都相隔了地月之间的距离，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双方互相拍照留念，并且合成一张互相交错示意的照片。 该照片，自然而然地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轰动。 十一月中旬，外交使团的舰队穿越虫洞，跨入苍蓝星星系。 在跨入星系的瞬间，他们便收到了留守在苍蓝星地面基地的墨谷等人的问候，继而，使团飞船马不停蹄，朝着三角座星系的虫洞而去。 …… 脑机中心，叶铭办公室。 乌达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响起。 “你们的人还有几天可以抵达有目星？”
“已经开始减速了，还有两天吧。”
叶铭看着乌达的虚拟投影，整个人很放松地躺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嘴角浮起笑意：“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乌达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他虽然和叶铭关系挺好，但毕竟双方身份不一样，不敢像叶铭那么随意，但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就是顺口问问。”
“放心吧，我们和他们是贸易伙伴，和你们是合作伙伴。”
叶铭呵呵一笑：“我们和他们可没有进行技术交流。”
“那是他们没有技术可以交流。”
乌达脸上露出淡淡的自信：“他们的科技方向，和你们类似，但比你们差远了。”
“那可不能这么说……他们的粒子大炮就很牛逼的。”
叶铭说着感慨道：“真想看一看，开一炮是什么样的。”
“不行的，抵挡不了执行者。”
“我说的是，想看看威力。”
叶铭哭笑不得，对面这家伙有时候就是特别古板，跟不上他的思路。 “嗯……威力再大也挡不住执行者。”
叶铭：“……” 见叶铭一脸无语，乌达微微一笑，突然问道：“大礼司，你们是不是要用人造奇点对付执行者？”
叶铭微微一怔。 “我所能想到的，就是你们可以在星门的出口创造一个庞大的人造奇点。”
乌达望着叶铭，脸上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如果成功，那你们……或许真的能够挡住执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