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有两个女人从敞开的大门走进来,年长一些的女人大老远的就和李云菊打招呼:“云菊,没进门俺们就听见你在笑,家里有喜事了咋的?”
“是小豆妈和平原媳妇啊,快进来坐。”李云菊将存折塞进裤腰里,过去跟两个街坊打招呼,说,“啥喜事儿啊,是俺那未来女婿,帮俺用棺材本儿赚了几个钱。”
“嫂子,你挣到利息了?”平原媳妇问。
“挣到了。”李云菊将存折从裤腰里扯出来,递给她们看,“哝,钱都在这儿呢,凤伟说以后半年给我打一次利息,如果我不放心,他一个月给我打一次也行,不过那样的话,利息会少一些。”
小豆妈和平原媳妇将存折接过去,翻开仔仔细细地看起来,打钱的日期,里面的钱数,都是黑铅字儿的,不像她们家里的折子,都是手写的。
最近没怎么去银行的她们不知道,现在银行存折的样式正在进行改革,手写文字正逐渐被铅印字所代替。
“云菊,这些钱都是你那点儿棺材本儿赚来的吗?”小豆妈捏着存折问。
李云菊有些不高兴,小豆妈说的话真不中听。啥叫“那点儿棺材本”?分明是笑话她钱少。
“是,俺就那点儿棺材本,所以赚不了大钱,但这要放在银行里试试,恐怕十年八年也不如这挣得多。”李云菊阴阳怪气。
“嫂子,这是多长时间的利息?一年的还是两年的?”平原媳妇问,她年轻些,问问题一下就叨住了重点。
“是三个月的,俺家凤伟说了,先支给俺这几个月的,以后俺啥时候用得着了跟他说一声,啥时候用啥时候取,一天也不耽搁,而且利息按天算。你说,这不比在银行里放着强?”
“啧啧,真是比银行实惠,利息高,又能随用随取。”小豆妈啧啧称赞。
平原媳妇扒拉着指头算了一会儿,一手就去接胸前的扣子,解开一颗,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半旧手帕包裹的一团东西。
打开手帕,那是一沓钞票,钞票有整有零,搭眼儿看上去,有个几百块。
李云菊和小豆妈眼盯着平原媳妇手上的钱,心下也都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平原媳妇把那些钱连同手帕一起推给李云菊:“嫂子,这是俺做闺女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私房钱,一共是八百三十五块两毛,你点点。”
“平原媳妇,你这是?”李云菊明知故问。
平原媳妇有些不好意思,说:“嫂子帮个忙,跟你未来女婿说说,让他帮俺把钱抬出去,俺也想挣点儿利息。”
“俺这儿也有……”小豆妈忙解开裤腰带,从裤子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沓用透明塑料袋包裹的整百面额的厚厚实实的钞票,递给李云菊,“云菊你费心,这是俺的两千块钱,让你女婿也帮俺弄出去吧。”
李云菊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心想乖乖,当初跟你们借点儿钱,你们都哭穷说没钱,平时在一起也左一个没钱右一个没钱的抱屈,怎么,看到钱能生钱了,这钱也能拿出来了?而且个个还都不少拿呢。
不过今天,李云菊并不打算跟她们翻旧账,她心里另有打算。
她将皮肉下的笑意生生忍下去,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表现得太得意,做生意人嘛,得收敛一些才行。这一点她是跟毛凤伟学的。
李云菊没急着去接平原媳妇和小豆妈手里的钱,而是回身坐到桌旁,她招呼她们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才说:“小豆妈,平原媳妇,你们先别急,把钱先收好了,听我说句话,你们再决定也不迟。这抬钱呢,利息是高,赚的也多,可是你们得知道,这高收益的事儿,风险也高不是么?”
两个女人一听这话,都紧张起来,手上的钱也攥得紧紧的。
“呀,这还有风险那?”小豆妈紧张地看向平原媳妇。
平原媳妇显得比她冷静得多,她问李云菊:“嫂子,你就别吓唬我们了,你的钱不是也在外抬着呢吗?”
“是啊,因为我相信这事儿没坏处,所以我不担心这个。”李云菊说着,有意无意地拍拍自己放在桌上的存折。
“这不就结了,嫂子我也信你。”平原媳妇笑着将手里的钱推给李云菊。
小豆妈再次看看平原媳妇,又看看李云菊,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笑了:“嗐,云菊你吓我一跳,敢情你这是炸我们呢!”
她把钱也推给李云菊,催促着她快点点,她家里还有事情做呢。
李云菊当着她们的面儿,将两个人的钱一一过数,她把平原媳妇的零头还回去,只留下八百块钱的整钱,说这样好算账。
然后李云菊去莫小南的房间,跟女儿要来出纸和笔,坐在桌前,学着毛凤伟的样子要给她们写借据。
但是比划了半天,她却迟迟落不下笔。
“云菊,你要干啥?”小豆妈不解地问她。
“嫂子是要给咱们写借条儿呢。”平原媳妇说。
“平原媳妇,那个……那个‘借条’两个字儿怎么写?”李云菊握着笔问,这几天,她哄着莫小南让她教她识字,就是为了方便给人家写借条,可学了好几天,她只会歪歪扭扭写她自己的名字。
平原媳妇笑了,她接过李云菊手里的笔,说:“嫂子,要是你信得过我,我来写。”
“信得过、信得过。”李云菊说,想想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我啊,别看不会写,但别人写出来的我还是认得的。”
平原媳妇按照李云菊的口述,写着借条,写完了钱数,等着李云菊说利息。她虽然没好意思事先问,但心里还是满怀期待的。
李云菊说:“你写上,月利息八厘。”
平原媳妇并没有落笔,顿了顿,她抬头看向李云菊:“嫂子,我问句不该问的,你抬出去的钱月利息是多少啊?”
小豆妈不会算账,也不知道该问点儿啥,此时,她就跟着平原媳妇,平原媳妇问啥她就跟着听啥。
“是啊云菊,你抬出去的钱月利息多少?”她问。
李云菊脸上拂过一层阴云,她不喜欢她们这样直来直去的问她,但又不好拒绝,就撒了个谎,说:“我的是一分呀……这样吧,我也给你们算一分得了,你们可不能说出去啊,不然我跟其他街坊不好交代呢。”
两个女人相互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喜悦的深情,她们对李云菊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平原媳妇写完借条,一共两张,每张都一式两份,留在李云菊手里一份,她们各自拿着一份,宝贝似的踹上,从李云菊家里走出去。
平原媳妇和小豆妈一走,李云菊连忙退回房里,将屋门拴上,做到桌子前,盯着那两张借条重新看起来。
她不是在看那借条上有没有错字,而是在计算着她能从这单生意上获利多少。
别看李云菊不识字,她算账可有一手,她有自己的一套计算方法,不用笔,不用计算器,只用脑子和指头算。
不一会儿,她就算出来了,小豆妈和平原媳妇的钱,她给她们一分钱的利,但她把这钱转给毛凤伟,是一分五的利,她从中能赚五厘。也就是说,这两千八百块钱,一个月她从中赚十四块,一年就能净赚一百六十八块。
李云菊脸上乐开了花儿,坐在家里不用工作不用出力,只动手写个欠条签个名儿,一年就是一百六十八,这种好事还去哪里找?
李云菊又后悔,心想要是刚才强硬一点儿,就给她们八厘就好了,现在可好,白白损失了六七十块呢。
砰!砰!砰!莫永利在外面砸门,一边还在叫嚷:“败家娘们,大白天的在家里栓门做啥?养汉那?”
李云菊连忙把钱和欠条收好,心说这些东西说啥也不能让丈夫看到。
收好钱,她才慌里慌张地过去开了门,嘴上抱怨:“你疯嚎什么?也不怕街坊邻居听了笑话。”
“有啥笑话的?老子现在不嫖不赌,全凭本事吃饭。”莫永利现在在中心商场的库房帮忙,大家都防着他,所以不让他见钱,虽然他每天干的活儿不少,但挣的钱一分也拿不到。
工资本来就是老板,他的大女儿莫小青负责发放,到了发工资的时候,没等莫永利来提,她就全给了李云菊。为此,莫永利很恼火,但也没办法。
李云菊懒得搭理他,转身往外走,莫永利在她背后嚷嚷:“去厨房帮我沏壶茶来!”
“等着吧。”李云菊没好气儿地答他。
不一会儿,她拎着一壶茶走进来,把茶壶和空杯子往莫永利面前一放,让他自己喝去
莫永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喝一大口,他被滚烫的茶水烫到了,刚要发火儿,想想又忍了。
“你给我拿点儿钱。”他对老婆说。
“有你吃有你喝就行呗,要钱干啥?”李云菊警惕起来。
“买烟抽。”
李云菊走到电视前,打开下面的抽屉拿出两盒大青山,扔到他面前:“给你!”
莫永利瞅了一眼,皱了一下眉头:“便宜货,不抽,我要抽南京。”
因为未来女婿毛凤伟抽的就是南京。
“啊呸,还抽南京,你也不看看你挣那两个子儿,够买烟钱不?”李云菊埋汰他。
莫永利被激怒,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我挣得少怎么了?挣多少我都见不着一分钱!你把我工资还给我,看我能不能买得起南京!”
夫妻二人的争吵被正挎着胳膊进门来的莫小青和毛凤伟听到,两个人互递一个眼神儿,会来事儿的毛凤伟大步进屋去。
“老丈人,你看我给你买什么了!”他从皮包里将自己抽剩下的几包烟都拿出来,放在莫永利面前,“您先抽着,等回头我再给你拿两条来。”
“呦,这怎么好意思。”莫永利一边说,一边将烟都抓起来,往自己口袋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