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走得急，栾凤英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头上，啪，摔了个仰八叉。
“哈哈哈……”孩子们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同学们，今天的事谢谢你们了，现在大家都回去上课，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方静美她望着一张张淳朴耿直的小脸儿，热泪盈眶。
晚上，林晶晶从自己的被窝儿里爬出来，爬进母亲的被窝儿里。
“妈，你还没睡哩？”她钻进母亲怀里。
“我觉轻，睡一点儿就行。倒是你，怎么也还没睡？早些睡，明天还得上学呢。”母亲半带嗔怒地说。
林晶晶仰脸望着母亲：“妈，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儿？”方静美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林伯伯？”
“去，小孩子，不许管大人的事！”母亲沉下来脸，翻身仰面躺着。
“妈，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都……我都十岁了，我什么都懂，真的。”林晶晶想让母亲知道她已经完全可以管大人的事，因为她的心智早已经是大人的了，可是，哪个大人又会把心事说给一个十岁孩子听呢？
“你还小，不懂。”母亲固执地说。
“我懂。我知道父亲去世早，您一个人带大我不容易，我知道村子里的那些长舌妇，让你很头疼，我也知道，您心里有林伯伯，林伯伯心里也有你，但你因为顾虑太多，内心纠结……”
母亲回过头，吃惊地望着林晶晶。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年仅十岁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晶晶……”
“妈您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看上去一下子长大了？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说了您也不会相信，所以您……您就当您的女儿成熟早吧。”
母亲半张的嘴愣在那里，许久，她伸出臂膀，将女儿紧紧揽入怀中。
“晶晶，妈妈相信你，相信你是真的长大了。”
泪水浸湿了双眸，林晶晶偎在母亲怀里：“谢谢您，有妈妈的感觉真好！”
然后，林晶晶再次问及母亲关于她打算何时嫁给林柏松的问题。
这一次，方静美没有回避，她对女儿坦言自己是因为觉得身份卑微，担心配不上身为首长的林柏松。
母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实，关于这一点，后来林晶晶也质疑过。林柏松毕竟是大首长，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苦执着于身处农村又带着孩子的寡妇母亲呢？
直到多年以后，那件事情之后，她理解了。只是现在的母亲还未理解……
“妈，你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林伯伯吗？我帮你包装一下，让你能够配得上他如何？”
“包装我？”方静美笑了，说，“闺女，你以为你妈是商品吗？还能打包装？”
林晶晶也乐了，说：“‘包装’只是一个打个比方，妈你只要肯听我的，我保证让你顺心顺意地嫁给林柏松！”
“你个小丫头，能做什么？”
“妈你还是不相信我。”林晶晶撅起小嘴儿假装生气。
“好，妈相信你还不行吗。”方静美温柔地抚摸着林晶晶的小脑袋。
林晶晶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摸索着灯绳儿将电灯打开。她跳到地上，找到自己的衣服，从里面掏出昨天躲猫猫时从村队部拿出那张影印的红头文件。
“晶晶你干啥呢，小心别冻着。”方静美在炕上喊她回去。
“妈你起来，你看看这个。”林晶晶爬到炕上，将那个文件交到母亲手里。
方静美接过，母女俩举着文件在灯下读起来。
林晶晶偷偷观察母亲看文件时的表情，她脸上时而露出欣喜，时而又平静了。
方静美问女儿：“晶晶，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从……是那天从赵卓越那里看到的，他拿它当练习纸，我看到了，就要了来。”林晶晶撒谎说。
“哦，那睡吧。”方静美把文件放到一边儿，兀自钻进被窝儿。
林晶晶连忙跟着钻进去，说：“妈，你去报名参加县里的歌咏比赛吧，你唱歌儿那么好听。”
“人家比赛的都是城里人，我一个乡下人，去凑那个热闹干啥？不去。”方静美一口拒绝。
“妈，城里人怎么了，乡下人又怎么了？城里人唱歌未必有你唱的好听呢！再说了，妈你要是打扮起来，一点儿不比城姑娘里差，比她们好看一百倍！”
“噗！”方静美被女儿逗笑了，说，“傻孩子，还姑娘呢，你妈我都是三十好几有娃的婆娘了。”
“妈，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刚刚还说的好好儿的，说是愿意相信我，才一会儿就变卦！”林晶晶撅起小嘴儿，翻身气呼呼地背对着母亲。
身后，方静美沉默了。
许久，她小心地在身后劝慰林晶晶：“晶晶，你说的要给妈打包装，就是要让妈去城里比赛吗？妈是喜欢唱歌，在十里八村儿也唱得不错，但从没想过要去参加什么比赛。”
“别说咱没有城里人那些个条件，各方面都不及人家，就是勉强去比赛了，得了名次，又能怎么样呢？回来后，妈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当小学老师？所以啊孩子，你的好意妈领了，比赛的事儿就算了吧。”
林晶晶转过身：“妈你不知道，县里文化馆现在正缺表演方面的专业人才，这次比赛之后，县里会在获奖的选手中，择优选取一部分人到县文化馆去工作。”
“晶晶，你这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是赵卓越告诉你的吗？不对啊，县里选干部这么大的事儿，他爸赵大成恐怕也不会知道啊？”方静美对林晶晶越加生疑。
她甚至抬起手，在林晶晶脑门儿上试了试，她担心女儿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
“妈，你就信你女儿一次吧！”林晶晶急得够呛，她拉着母亲的手，用乞求的目光仰望着她。
林晶晶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做才能取得母亲的信任。
方静美盯着女儿的眸子，似懂非懂，最后，她认真地点点头，说：“晶晶，妈知道了，是村子里关于妈和你林伯伯的流言蜚语太多了，让你觉得丢脸，所以，你想离开村子是不是？如果是那样……妈愿意为你去试一试？”
林晶晶本想对母亲解释，告诉母亲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其实她十分支持母亲和林柏松在一起。但当她听到母亲愿意去试一试的时候，她抿嘴儿笑了。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林晶晶陪母亲一起去大队部，找到了村主任赵大成。
当赵大成得知方静美是来跟他要歌咏比赛报名表的时候，先是一怔。
赵大成一拍脑袋：“哎呦大妹子，我怎么把你给我忘了呢？你做姑娘的时候可是这十里八村出了名的金嗓子啊！”
这话说得方静美有些不好意思：“哪儿有啊，都是瞎唱的。”
“赵大大，快把报名吧给我妈一份吧。”林晶晶在一旁迫不及待。
“这个……”赵大成挠着头一脸歉意，“不瞒大妹子说，乡里就给咱村儿一个名额，那张报名表被、被我家凤英给拿去了。”
方静美一听赵大成这么说，忙说：“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
“据我所知婶子好像不会唱歌吧？”林晶晶问。
“是，你婶子她唱歌爱跑调儿。”赵大成说，“她是要把那张表格儿给她表妹董秋菊。”
“赵大大，您不是一直讲民主吗？既然县歌咏比赛只给村里一个名额，现在又不止一个人想去参加，就应该让想去的人公平竞争，然后让群众决定谁去谁不去才对！”林晶晶一板一眼儿地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方静美在一旁显得很尴尬，她捅咕女儿让她不要乱说话，可林晶晶的话有板有眼，一点儿都不像出自一个十岁孩子的口。
赵大成自知理亏，他咬咬牙，说：“晶晶啊，大大接受你的批评。就按你说的办，咱们进行公平竞争，民主评选。”
傍晚，庄稼人陆续从田里劳作归来。
村子里的大喇叭里响起召集村民开会的通知，为了防止后回来的人听不懂，通知一遍接一遍地播着。
“大成子，这又要开啥会哩？”栾凤英一边给丈夫盛饭一边问。
“咳！咳！”赵大成咳嗽两声，“这不是要选人去县里参加唱歌比赛嘛，按文件里的要求，需要村子里的人公平竞争。”
“不是定了把名额给秋菊吗？还竞争个啥？”急性子栾凤英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摔，眼珠子瞪得溜圆。
“那个……按照文件的规定，这不得经过一个推选的过程吗？其实嘛，这也就是个过程，做给上面看的。”赵大成端过饭碗，低头往嘴巴里使劲儿扒拉两口饭。
“赵大成，你别拿文件来唬我，哪个文件这么规定的？”栾凤英愤愤地叉着腰。
赵大成放下碗筷，在自己衣服口袋里摸着，最后摸出一沓粉红色的农药宣传单，扔到桌子上：“哝，自己看去！”
栾凤英拿过那几张宣传单，放在眼前看了几眼，又扔回去，自己气呼呼地坐在炕沿儿上端起自己的饭碗来。
“哼，你就欺负老娘不识字儿吧，狗剩子又不在家，你随便拿啥糊弄我都行。”话虽是这么说，她也还是信了，一边唠叨一边吃起饭来。
赵大成心里偷偷松一口气：“快吃，吃完去把报名表先要回来，一会开会时得用。”
晚上，大队部院子里挤满了全村儿的老老少少。
其实平时开会大家都没有这么积极，各家能派出个大人来就不错了，有的叫个娃来应付一下拉倒，辛苦一整天了，谁不想吃了饭就躺下歇歇？
今天不同，人们听说今天是选人到城里去参加唱歌比赛，而且还得当面锣对面鼓地比试，觉得新鲜，就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