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眼睛里上过一丝不易差距的慌乱。
空气静止了,跟这漆黑的夜一点一点的沉寂。
“我是说,除了姬允儿的事。”我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脸上,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然而,我失败了,终究未能在江嬴无波无澜的脸上看到任何皲裂的表情。
他绕步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抬头看着我,眼神真挚认真,语气轻缓,“小初,倘若我真瞒了什么,那我一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可以保证,我从未骗过你。”
“那如果有——”我继续追问。
“嘘……”他用食指按住我的唇,“没有如果,不能说的事我会不说,但绝不会骗你。”
他没再给我继续说话的机会,将我抱起来就进了卧室,“睡觉,明天带你去医院复查。”
肚子上有伤口,所以我这一个月洗澡都格外注意,生怕弄沾到水感染。
好在我年轻,恢复的快,医生给我照了b超又做了全面的检查,“江总,江太太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因为受到重力撞击,子宫受到一点伤害,会影响以后的生育……”
影响以后……
生育……
突然,我觉得一道惊雷劈在我的身上,将我五马分尸。
我并未想过要儿孙满堂,但平白无故的意外让我的人生多了一个遗憾。
凭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不用担心,医生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江嬴低沉柔和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因为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下一秒双肩被人紧紧地抱住,“即使以后真不能生,我们有南南就足够了!”
可是,人不都是贪心的吗?
有了儿子,就会想要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才觉得圆满,不是吗?
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被他带上车的,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抽筋问了他一句,“撞我的人,你怎么处置的?”
老四在前面开车,听到我的话,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一定给你一个交待,”江嬴扣在我后脖子上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你安心在家照顾南南,嗯?”
“是姬允儿吗?”
她是最有动机的人,因为我让她丢了孩子,而且那天她和江嬴在一起,掩耳盗铃地造了一个不在场的证据。
“不是她!”江嬴斩钉截铁。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如此袒护她?”
江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们的目光相对,良久。
彼此都没有再开口。
好,我懂了。
不再追问。
不是我不想为自己讨个公道,而是既然江嬴想袒护,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更何况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嬴将我送回东海就调转车头去了公司。
我独自在阳台辗转踱步,越来越坚定,我一定是失忆了,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知道江嬴不喜欢我跟江奕走太近,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秦佳禾的未婚夫,所以就算天大的事我也不能再麻烦他了。
给景欣打电话,她路子多人脉广,一定认识一些记忆精湛的心理催眠医生。
她现在正被傅懿关在他的私人别墅,本身就泥菩萨过江,所以我并没有告诉她我的真实猜测。
只是告诉她最近有些失眠,想请医生看看,是不是我情绪不好。
没多久,她就将对方的电话和地址发了过来。
为了避免江嬴查出端倪,我默记了那串数字和地址之后就将短信删掉了。
第二天江嬴一出去,我把南南今天要吃的奶挤出来交给宋阿姨,便开车到了景欣给我的地址。
景昕给我的地址不好找,甚至有些偏僻,好在房子还算显眼。
纯白的欧式建筑,给人一种神秘怪异的感觉,我按了门铃,很快有人过来给我开门。
那阿姨见了我脸上带着笑,“您就是云小姐吧?教授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狐疑,为什么以景欣的身份可以让久居不出的神经心理学教授给我如此礼遇。
跟着阿姨走进去,纯白色的建筑已经足够让人惊奇,里面的所有装饰却依然都是白色,几乎看不到第二种颜色。
难道不会眼晕吗?
阿姨让我坐到沙发上给我倒了玫瑰花茶。
刚喝了一口,就听到有人从楼上下来。
看见他的那一刹那我便明白了为什么这里只有这种颜色。
因为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空灵的感觉,那种目空一切,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把灵魂交托给他。
他走到我近旁,坐下,眼睛随意的看了我一眼,深棕色的眸子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情平静。
“云小姐,为何来找我?”
我实话实说,“我觉得自己失忆了,有大片的记忆空白,所以想请教授帮我看看,能否恢复。”
“天地间很多事情自有定数,既然忘了为何要执意想起来?”他不紧不慢,温柔似水。
我还来不及辩驳,又听他说,“生命是一场虚妄,我们每个人都在里面长途跋涉。但如果能快乐,何必要记起那些连你自己都本能都想要藏匿逃避的事实?”
他看出来了?
为何知道我的本能在逃避在藏匿?
“您?”万千种疑惑。
“跟我来。”他直接站起身来往楼上走。
跟着他进去,不同于外面的纯白色,而是淡淡的,很温馨的蓝色。
他让我躺在一侧的躺椅上。
因为有之前治疗眼睛的经历,所以并没有任何不适。
而且他的步骤跟那位医生几乎没什么差别。
然后我就睡着了。
梦里一片祥和,蓝天白云,我躺在沙滩上,舒服惬意……
再醒来,惶惑地发现,我并不在原来那个躺椅上,而是……
江嬴他什么时候找到我的,他为何要把我带回来?
“宋阿姨!宋阿姨!”我惶惑、无措地喊着。
不是因为我这点小心思被江嬴察觉,而是怕真相,真的如我所想,我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比如,江奕。
而江嬴是那个想要掩盖真相的人。
没多久,门从外面打开,宋阿姨还系着围裙,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太太,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但我并不觉得安心。
抓住她的衣袖,“宋阿姨,我是怎么回来的?”
“太太,”她皱眉错愕地看着我,“您不是让景小姐送你回来的吗?”
猛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不是江嬴。
“那江嬴呢?他回来过吗?”
“先生从早上出去就没回来过,不过看时间应该快回来吃完饭了。”
她如实回答,让我安心了不少。
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只是,景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栋白色的房子里,还把我带回来?
等宋阿姨出去,迫不及待给给景欣打电话。
她那头很吵,是呼呼的风声。
今日阳光高照,若是在市区,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风声,除非,她在山顶。
想起来了,今天去的那栋房子,后面就有一座山。
那么,她和那个教授,又是什么关系?
但我并没有问出口,“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教授他有说什么吗?”
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那边风声很大,她的声音几乎被风掩住了,“初儿,那个教授说……你在他那里睡了几个小时都没醒过来……所以就打电话,让我送你回来的。他说……他说……你身体很好,多注意休息就好。”
没有问题?
怎么会?我明明……
“景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现在连她也不敢信了,但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不能让她察觉到。
好在她对着电话吼道,“你说什么?我这风大,听不清楚。”
我慌乱地说了句‘没什么,你照顾好自己。’就挂了电话。
在床上坐了很久,脑袋里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又过了一遍,总觉得漏了什么。
教授看到我的时候明明看出了我隐藏了记忆,为什么,最后却告诉我,我什么问题也没有?
分明,是在掩饰。
但,倘若他背后真有人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再去找他,也只会徒劳。
对了,宴会上的那位韩夫人。
“太太,先生回来了。”宋阿姨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起来收拾好下楼,江嬴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手里还拿着文件。
他偏爱白衬衣,黑西裤,如果不是特殊场合,他几乎都是这样的打扮。
梳的一丝不苟的甚至是打了发蜡的头发,都昭示着这个男人的严谨自律。
怕我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暴露,暗暗地沉了沉气,走到他对身侧坐下,“今天,公司的事情都处理的顺利吗?”
听见我的声音,他将文件合起来,放到一旁。抬头看我,声音很淡,“都还好,只剩下些收尾的事情,等我忙完,后天陪你回江宅接南南。”
其实我并不是关心他的公事,而是想伺机看看他近期的行程安排,好找机会去打探下那个韩妈妈的住址。
上帝给我关了一扇门,又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当天晚上我趁江嬴在书房忙公务的时候在礼宾簿上找到了那对韩氏夫妇的信息。
我不想像这次一样贸然前往,不然不仅可能一无所获,反而可能会被江嬴看出破绽。
第二天第三天我一如既往的待在别墅,哪也没去,等江嬴回来,去接南南。
再次到江宅,我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因为江奕的话,所以内心里无比的尴尬,后怕。
尴尬,是因为我和他可能曾经是相亲相爱的恋人。
后怕,是因为这里所有的人可能都知道些我忘记了的事,一个个在我的面前演戏。
怕的不是与陌生人虚与委蛇,怕的是近身的人一个个是戏精。
而且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给自己加了一场戏。
我们到东海的时候,保姆正抱着南南喂奶,爷爷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小家伙呛着。
“爷爷,我们来接南南了。”江嬴先开口。
爷爷一听见江嬴的话,黑白相间的眉毛瞬间皱成一团,抬头冷眼看着江嬴,“滚出去,谁让你来了!”
结果,他的话音刚落,还在喝奶的南南就“哇”地一声大哭了一起。
那保姆一下子就慌了,搁下奶瓶就哄他,可是越哭越凶。
爷爷脸色难看,从保姆手里接过来,举在手里,不停地逗他哄他,可压根没用。
我实在不忍心,想过去哄,身子却被江嬴紧紧地扣着。
直到南南哭的嗓子都要哑了,爷爷才不甘心地将孩子递给我,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喂不熟的白眼狼。
几乎是在我抱住南南的那一刻,他就停止了哭泣,只是双眼通红,眼睛里还含着一汪泪水,灵动的小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的心瞬间就软了。
血脉相连,谁都否认不了。
他在我怀里,小手不停地往我的胸前抓,我知道她闻到母乳的味道了。
看了一眼江嬴,又跟爷爷打了声招呼,就跟着保姆进了房间。
等我喂完奶出来,江嬴已经跟爷爷坐在棋局前开战了。
爷爷见我们出来,朝我招了招手,“小初,老大可是答应我了,他今天要是输了,你跟南南就得留在这陪我老头子一个月。”
呵……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争糖吃。
但是我不想住在江宅,所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希望江嬴能够赢。
江嬴对什么都稳操胜券,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连在日日对棋博弈的爷爷面前,他也没有丝毫慌乱,每一步都走得漫不经心,却又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果真,最后爷爷输给了江嬴。
虽然不服气,但他是老将军,得愿赌服输。
带南南回到东海,我的生活又恢复了每日为了孩子操劳的轨迹。
他总是半夜哭闹,却又不肯吃奶粉,要吃母乳才行。
江嬴没办法,只好把婴儿床搬到我们卧室。
每当夜半,孩子哭,他总是第一个惊醒,然后下床把孩子抱给我喂奶。
后来很多时候我困的醒不过来,连南南什么时候咬住我用力的吮吸,我都不知道。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一个月,我终于熬不住了。
最后江嬴狠心下了个决定,请了个经验丰富的月嫂过来带孩子。
刚开始的几个晚上,一听到南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就会心疼地忍不住爬起来想过去看看,但是每每这些时候都被会被江嬴拦住。
他说,“他是我儿子,未来是要继承整个江氏的,从小必须独立!”
“可是,他才三个月不到!”我挣脱他想出去。
脚还没着地,身体就被江嬴一勾带回了床上,然后他整个人就压了过来,低沉嘶哑带着浅浅怒意的声音从我的正上方传到耳朵里,“云初,你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他身上两个月零五天了,从今天起,我收回来!”
“他是你儿子!”
他的身体又往下压了几分,停留在离我不到三公分的位置,“我儿子也不行!”
心尖一颤,他这是吃儿子的醋?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除了我,没有任何能入他的心,包括他的亲身骨肉。
因为他的出生,注定了他未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感受血浓于水的父母之爱,所以在他的世界里,亲情感,是淡薄的,甚至是凉薄的。
又咬牙忍了一个星期,在第三个星期的时候,南南终于不再找我了。
但是,我却因为他的不再依赖而感到失望。
世上只有瓜恋子,哪有子恋瓜?
他终究要长大,终究会离我而去,去闯他的一片天地。
可是我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最先离开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