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木槿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对上霍琛尧不动声色的高压目光，她心里不由得紧张，下意识扣紧了放在腿面上的双手。
这一刻不过十秒的时间，连木槿的想法却变了又变，甚至于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如果，霍琛尧此刻认出自己，她便也认了，就跟他耗这一生。
倘若，即便如此他都认不出自己，可见自己在他心中，并不是有多深切。
连木槿一边扶着眼镜，一边忐忑的说：“主要是太丑，可千万别吓着少帅，否则就罪过了。”
林堇的脸又瘦又黄，连木槿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下巴还有些许的婴儿肥，皮肤白里透红，健康而又靓丽。
贾二幺这张脸，上额偏宽，眼角耷拉着，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砍下来，乍然一看，果真让人头皮一麻。
原来，也只有神似。
霍琛尧在司令部下车，嘱咐贾二幺，与桐宫羽周旋要小心。并告诉他，连靖卓已经在开往津沽的火车，到时候他接风，让贾二幺一起来。
听到连靖卓要来，连木槿神色微微一变，没有逃过霍琛尧的探究。
九号码头的事有石掌柜全权处理，连木槿立刻回了公寓。
一进院子，却见程瑞青松般立在门口。
“咦，程副官，你怎么还没回去？”
程副官立刻敬礼，肃然回答：“少帅吩咐属下，留在贾二爷身边听候吩咐。”
听候吩咐，怕是暗中监视吧！连木槿想着心里冷嗤一声。
“既如此，你随我到书房。”
连木槿原本觉得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见到程瑞，她似乎看到了希望。
试试吧，总好过铤而走险，反被霍琛尧误会了。
书房内，连木槿请程副官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她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正色问道：
“程副官，既然我们都是为连三小姐做事，有个问题，我还是希望程副官如实回答。”
“请问。”程瑞神色不变，依然严肃的回答。
“好。我就喜欢爽快人。程副官，我知道你以前是少帅的亲卫，后来又派到了三小姐身边做副官。
我要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是为少帅做事，还是为三小姐做事？”
程瑞抬眼看着连木槿，刹那间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到底没说出心里的疑惑。
少帅夫人夫妻同体，需要分别对待？
“据我对三小姐的了解，如果你分不清少帅和她的立场，她一定不会拿你当心腹。”
程瑞又怎么会分不清楚。他只是从没有遇到少帅、夫人对立的状况，何曾想过这些。
但是贾二幺说的这些话，少夫人曾对自己说过。既然他是少夫人的副官，就必须对少夫人忠诚。
“贾二爷，与你有什么关系？”
程瑞极其不喜欢贾二幺说起少夫人的态度，好像他与少夫人有多熟识似的。
没有对三小姐的恭敬，也没有尊敬，态度太过散漫了。
难得看的程瑞生闷气的样子，连木槿不由得轻笑一声，双手交叉撑在下巴，意味深长：
“跟贾二幺无关，却跟连木槿有关，所以，程副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你只要知道，这对连木槿很重要！”
听到这句话，程瑞只觉得眼前一道光亮。他忽然明白了，怪不得贾二幺的行事作风会跟夫人很像，尤其他偶尔说的一些怪异的词句。
“我是夫人的人，只对夫人忠诚。”
程瑞回答的斩钉截铁。
连木槿笑了，勾勾手指，示意让程瑞过来。然后取下眼镜，双手食指沾了些药水在眼角处揉了揉，立刻，下垮的眼睛恢复了清丽明媚。
“程副官，考验通过，谢谢你相信我！”
连木槿恢复了自己的声音，笑意盈盈。
程瑞以往称之为木头脸的神色，可谓是缤纷斑斓五彩纷呈。
他脑海中迸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对少帅的深深的同情。
少帅几乎动用了一切暗中的力量，甚至于求到几个帮派老大面前，寻了这么多些天，就像人间蒸发了般。
有时候他自己都不得不相信，夫人真的丧生于那场大火中。
可是现在，他垂下手偷偷拧了一把，真疼。
贾二幺就是少夫人！
少夫人扮成贾二幺，就生活在少帅的眼皮底下！
这一切都不是梦！
程瑞不会问，连木槿更不会解释什么，她直奔主题。听的程瑞却心头一沉。
见程瑞不表态，连木槿郑重其事的说：“程瑞，在我大哥到达津沽之前，我必须见到李妈。
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如果真的是我大哥所做，我想要知道原因。霍琛尧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他和我大哥……”
连木槿声音沉下去，她眸底涌出浓浓的忧郁。如果李妈跟大哥没有关系，她自己都骗不过。
九号码头上船只来往热闹，除了大型的邮轮外，还有小型的私人货船，也不乏穿梭于几个码头的小渔船。
比起外面的吆喝的喧嚣声，这艘货船里安静的出奇。
连木槿安静的坐在被蒙着眼的李妈面前，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了。
李妈就好像预料过这样的结局，她的处事不惊，就连阿文他们都比不上。
连木槿挥手，示意程瑞先出去。自己亲自摘了李妈的蒙布。
李妈慢慢睁开眼，看到连木槿显然吃惊了，又眨了眨眼不敢置信的叫出口：“三小姐！”
“小姐，你最近去哪儿了？我看到你的字条，差点就去找少帅了！”李妈显然激动的想要扑过来，意识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她不安的问道：“三小姐，你这是……呃，你怎么还将我给绑了？”
李妈在连家颇受尊敬，她就算在这些少爷小姐面前也是以‘我’自称。
连木槿抿唇，轻皱着眉头说：“若我不绑你，霍琛尧就要顺藤摸瓜的发现大哥。
李妈，已经折了弄玉，如果连你也出事，我想，大哥一定会很伤心。”
李妈听着，从一开始的无动于衷，在连木槿最后一句话目光猛然亮了许多，脸上却是一副非常惊讶的样子。
“三小姐，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不会以为弄玉的死和大少爷有关吧？”
李妈演的太逼真了，连木槿真想鼓掌喝彩，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
“李妈，你太沉不住气了，不该出手杀了弄玉。”
连木槿话音刚落，李妈猛地要站起身，愤懑的说：“三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弄玉明明是被少帅逼供致死……”
连木槿按了按手掌，示意李妈不用说了。她知道，李妈既然敢这么说，一定会有她的借口和各种猜度的证据。
她既然心中有了定夺，不愿意再浪费口舌让李妈心甘情愿的承认。
连木槿神色寡淡，冷淡的盯着李妈，冷笑几声说：“李妈，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我大哥再过半个时辰就到津沽车站了。
就你这些日子对霍琛尧的观察，你以为他是一个心善大度的人，还是一个窝囊的二世祖？
他折了那么多人，你以为他就要吃了这个哑巴亏。还是你认为，他真的有表面上那么在乎我这个妻子？
李妈，你仔细想想，凭着霍琛尧的势力，他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我的消息？
李妈，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躲避霍琛尧的明枪暗箭，他一直派人在追杀我。”
程瑞在外面听着直摇头，少帅听到这句话该有多伤心。
“若不是我从程虎那儿打听到一些消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这一趟，我大哥的津沽行危险重重，难道你真要看着大哥送命！”
涉及到连靖卓的生死安危，李妈已经有所松动。她对连木槿的话依然半信半疑，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少帅明明表现出很在乎小姐的样子，又怎么会……
“霍琛尧在所有人面前装出很深情的样子，连你和大哥都瞒过去了，你能想到他到底是一个多有城府的人了吧！”
李妈终于喃喃道：“是啊，太可怕了！”
连木槿又凑到李妈跟前，信誓旦旦的说：“李妈，你可以怀疑任何人，唯独要信任我像信任大哥一样。
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还有我，唯一不会伤害大哥，我只想守护者大哥和家人，在这乱世中可以平平安安。”
连木槿抓着李妈的肩膀激动的说：“李妈，我知道大哥一直保护我，不愿意我卷入他的事业中。
可是，李妈，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如果大哥有个什么意外，我一定会和霍琛尧同归于尽，哪怕带着整个连家也在所不惜！”
连木槿赌对了李妈对连家的忠心，和对连靖卓的慈爱之情，她的话起到了威慑的作用。
李妈一直知道连木槿很在意自己的大哥，又能在霍琛尧的追捕中安然无恙，便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连木槿身上。
只要一想到连靖卓要掉入霍琛尧的陷进，整个人有些慌乱了。便讲连靖卓想要做的谋划都说了。
连木槿怎么也没想到大哥从一开始就算计上阎琨了。他借霍琛尧的力赶走了阎琨，觉察到霍琛尧深藏不露，锋芒毕露，便又想着早日除去霍琛尧。
“大哥有抱负固然没错，可是，他不该和扶桑人合作。与虎谋皮，焉有结果？”
“大少爷谋得是大事，若是事成了，一个小小的扶桑又算什么？”
好大的口气！
连木槿退后一步，单手托腮，望着李妈那张保养蛮好的脸上，与她的身份不符的傲慢。
她问谋得什么大事，李妈却又不说了。
连木槿很想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或者找一个恰当的比喻，最后，她却想到一个词‘功臣’。
好像大哥是要去当皇帝，她就是开国功臣似的。连木槿不觉好笑，但眸色更深了。
李妈知道的太多了。
也不知道大哥是有多信任，还是有多依赖。
总之，她既不想霍琛尧从李妈口中得知一些事，也不想让大哥知晓自己已经得知许多事。
所以，李妈……
“李妈，如果你死了，我娘会不会很伤心？”连木槿偏着头，若有所思的问。
李妈看着连木槿，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得黑潭般漆黑，而又闪烁着星芒的眼眸。
很像一只野兽的眼睛，没有人类的感情。
她结结巴巴问出口：“三小姐，你要，杀我？”
闻言，连木槿重重的叹口气。她的确是想杀了李妈。但是，她若杀了李妈，看到母亲为此伤心难过，她会很自责的。
不杀李妈，却也不能留她。
连木槿拿出一根银针刺进李妈的百会穴。
“三小姐，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动我，我可是大少爷的奶娘，是夫人……”
居功自傲，更不能留。
连木槿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药水灌进李妈口中，又迅速在她发髻后刺进一根细小的针。
就算，以后有人解了这药，也不一定能找出这根银针。
李妈的头渐渐垂下去，不再挣扎，昏睡过去了。
连木槿看了眼手表，终于松了口气。终究是，来得及！
一个时辰前，李妈跟孟怡君说要出去一趟，弄玉无端身亡，她总是做梦梦到弄玉，这两日都是夜不成寐，想去寺里一趟。
孟怡君不知道事情始末，便答应了李妈，还给了她一块大洋。又吩咐着让司机送她。
李妈说走路更显心诚。
程虎一路跟着李妈，却被人在半路偷袭砸了一棒子，等醒过来哪里还有李妈的影子。
霍琛尧得知后恼怒的将桌子掀了，罚程虎清扫司令部厕所一个月。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贾二幺，派人过去，很快得知贾二幺一直在九号码头忙着，这会儿功夫已经去火车站接人了。火车靠站，连木槿再见到自己的大哥，有种恍惚的沧桑感。
他还是一身月白长衫翩翩风度，只是多了顶白色圆顶礼帽，身旁跟着李妈的遗腹子吴平，两名黑色制服随从，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短短几个月，大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金陵督办一职。人，却是一如从前，儒雅，低调。
看着发愣的连木槿，吴掌柜从身后捅了一下。率先迎上前，连木槿也赶忙跟在吴掌柜后面。
“大少爷是要去租界别墅还是……”
“去蔷薇苑。”连靖卓淡淡看了眼连木槿回答吴贵才。
吴贵才下意识的看了眼连木槿，后者连忙侧过身子恭敬的迎连靖卓上车。
连靖卓一只脚刚要踏上去，就听到霍琛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