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才他们被安排在亲兵们一节车厢,此时暮色暗沉,车厢里的灯昏昏暗暗的,瞧不清对面人脸上的神情。
连木槿终于扭了下脖子,好疼。她自上火车,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霍琛尧那张愈发阴沉的脸。
以前的霍琛尧,脸上总会顶着一张笑脸,因此让多少女人趋之若鹜的要爬进他怀里。
后来她知道,那张笑颜不过是伪装的面具罢了。
现在,他似乎连伪装都不要了。
这些日子以来,连木槿一直将自己放在霍琛尧的立场,如果她是霍琛尧,因为自己身边人的泄密,令十万霍家军枉死……
连木槿趴在桌子上,痛苦的揉了揉头发。霍琛尧,一定恨死了自己。
连木槿更恨的人却是自己。她知道霍琛尧一开始以为自己真的葬身于火海,她完全自由了。
随便换个身份,她依然可以生活在父母身边。可不知不为什么,她一拿起报纸,就想看到‘霍琛尧’三个字。
她总会挠心挠肝的想着霍琛尧的痛苦。此去津沽,是为了调查泄密的真相,弄玉背后的人。
好吧,霍琛尧那么大的本领难道查不出吗?
连木槿食指中指往后边走着,心里劝着自己,然后又往左边走着,想要理清楚自己的心思。
她一边庆幸霍琛尧没有认出自己,一边又是说不出的压抑感。
她们都同床共枕了好多日子,亲密到几乎不能再亲密,他居然连一丝的怀疑都没有。
百无聊赖,连木槿拿出一副纸牌玩花切。那副牌在她手上就像活了似的,令人眼花缭乱。
感觉到有人坐过来,连木槿倏的收了牌。
程虎?
程虎涎着一张脸,双眼盯着那副牌,热切的说:“那个,兄弟,你会变魔术啊?”
连木槿笑着拍拍程虎的肩膀,双手翻动做了几个花式问:“这不是魔术。想学?”
程虎咧着嘴笑笑。
连木槿扫了一眼,不见程瑞,低声问:“你们长官不在?”
程虎点点头,大概知道问的是杨副官。
“路途烦闷,要不你找几个军爷过来,咱们逗逗乐。”
吴贵才原本睡着的人猛地惊醒过来,吓了一跳。一群士兵都围着他们,确切的说,围着贾二幺,六个人手里拿着纸牌,一个个神情肃穆,外面还围着一层人。
“贾二幺!”
带了这么个二世祖,吴贵才心里那个苦呀,他一出声儿,程虎他们都诧异的盯着连木槿。
噗——
哈哈哈哈……
程虎笑的直不起腰,勾着连木槿拍着她的肩膀笑道:“二幺,你是亲生的吗?怪不得长成娘娘腔,原来都是名字惹的祸!”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全仗着这名儿,小爷我在赌场那是一帆风顺呢!”
“诶,说说看,怎么个一帆风顺?”程虎撺掇着。连木槿清了清嗓子,斜眼眯着吴贵才。
程虎到底是杨副官手下的,一个眼神立刻将吴贵才请了出去。
外边儿,杨副官走过来时看到吴贵才搓着手抖着脚,心中怪异,便问了句他怎么不进去。
吴贵才还没说话,只听里面爆出一阵阵笑容,杨副官第一个就听出了程虎的声音。
“这帮兔崽子做什么?”杨副官脸一沉,就要往车厢走去。
吴贵才连忙拦住了杨副官。他也是很无奈好不好,里面那人是被太太和二少夫人亲自嘱托……
“嘿嘿嘿嘿,那个,杨副官,您去忙,您去忙,我这就进去给他们提提醒儿,都是年轻人,路途烦闷……”吴贵才话还没说完,里面又爆出一阵大笑,然后是程虎的声音:
“贾兄弟,你还没说你这名字的来历呢!“
“就是就是……”
“怎么回事?”
突然低沉的喝问,吓了吴贵才一跳。他暗道‘糟了’,忙赔着笑脸。
霍琛尧是要去卫生间,刚好听到里面的起哄声,循着声音才知道是程虎他们。
吴贵才没胆子拦着少帅,只能仍有杨副官推开车厢,霍琛尧扬手,示意杨副官不用出声。
他的鹰眸牢牢地锁在被众星捧月的痞子身上。
他一只脚踩在座椅上,双手比划着打麻将的样子,学着小厮的声音说:
“老爷,夫人问您名字取好了没?夫人说'小公子生下来都七天了,还没个名字,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了!’”
然后他又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摸了一张牌,突然哈大笑,双手一推:“就差这幺鸡了。怎么样,二幺的对子!”
“老爷,您手气顺了,可见是小公子带来的鸿运,这名子……”
“嗯……今日手气背了一天,果然是这小子的好运,不错,不错,这‘二幺’是副将,就叫‘二幺’!”
连木槿生动形象的说完了,抓着头发委屈的说:“所以,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多了个‘贾二幺’!”
“哈哈哈……二幺,你是你爹亲生的么!”大家笑的玩起了腰,有人学着程虎打趣了一句。
连木槿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
“的确不是爹亲生的……”
啊?打趣的人面色讪讪,刚想安慰两句,却听他继续道:
“是娘亲生的,你见过有爹生孩子的吗?”
一阵鸦雀无声的安静,紧接着爆出一阵大笑。就连杨副官也忍俊不禁,而他更惊讶的发现,少帅的唇角微微扬了扬。
“哎呦,笑死我了……”程虎捧腹大笑,一转身,笑容凝固在脸上,就像牙疼了般呲着牙,立刻脚跟一并,笔直的立正敬礼。
随后齐刷刷的敬礼声,一个个忍受着霍琛尧目光的凌迟。
完了,校场上要脱层皮了!
霍琛尧站在背光的地方,连木槿只能看到他坚毅的轮廓,总觉得,这些日子未见,他的气息似乎可以冰冻三尺。
他傻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好像近距离见到少帅而兴奋不已,喃喃自语:
“少帅果然很帅!远看很帅,近看更帅!”
瞧他的样子就差流口水了。
程虎暗里紧张的替他捏了把汗。这个贾二幺果真是缺跟筋儿,但愿少帅看在连家的份上不要发作了。”
霍琛尧对着那张垂涎自己相貌的脸,却猛地想起了另一张脸。心脏的缺口似乎又被打开了,只剩下凉凉的冷风吹着,无边无际的空洞。
在杨副官都以为少帅要发火时,他却突然喊了程虎,走出了车厢。
一会儿工夫,程虎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拍拍贾二幺的肩膀:
“少帅找你问话。可别花痴了,好好表现。”
回头,公布了少帅的处罚:一个月不许出南跨院,有程瑞执行!
程瑞手下训练,就是要进行魔鬼训练啊!
一车厢的亲兵霜打的茄子似的,心里唉声叹气直叫苦。
连木槿走进去,深深地吸了口气,霍琛尧身上特有的清冽味道充斥着她的感官,莫名的,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她一步步走过去,站在霍琛尧三步之外。
“取下眼镜!”
连木槿立刻哈着腰说:“回少帅,小的这眼镜上次被人砍伤留了疤,而且,这眼睛见不得强光。”
霍琛尧靠实了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冷眼打量着‘贾二幺’,听了他的解释,也不强求,突然问:
“你认识林堇?”
连木槿挠挠头,疑惑的反问:“少帅也认识那小子?”
连木槿跟程虎说自己跟连家的表少爷学过赌术,就是想探知霍琛尧到底知不知道林堇是连木槿。如果他早知情,自己身上偶尔有林堇的样子也不妨事。
“你们怎么认识的?这些日子你有见过她吗?”霍琛尧四处寻不到连木槿,疑心她肯定又是做了林堇的装扮。
当然,他哪里想到连木槿居然又是另一幅打扮,如此出神入化的扮相,站到自己面前,竟没有丁点儿的发现。
也许,潜意识里,他以为连木槿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一问,连木槿心中就有了答案。
她笑道:“那小子,听说是被赶回了老家,我寻过几趟,就是没打听到他老家到底在哪个村儿。
少帅,那小子精得很,我可是费了老大劲儿,威逼利诱跑腿又讨好,才换得他传了几手赌场绝活儿!”
怪不得,他身上会有几分林堇的灵动。霍琛尧如是想,难掩眸底的失落,挥手让贾二幺退下。
开春的津沽,气候湿冷反常,倒春寒很是厉害。石掌柜亲自接了人,安置在离码头不远的一处小公寓。
院子方正,左边有两间小平房,前面停着一辆半旧的福特车。
院子右边的墙上爬满了蔷薇,还有几株吐苞的迎春花,碧桃。
“这位吴妈烧的一手好菜,人又勤快,做事稳重。阿正,司机。还有阿文,这方圆百里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儿,人机灵,本领也不错。”
听着石掌柜的介绍,吴贵才坐在沙发上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这才起身面对着石掌柜,语重心长道:“老石,你我二人相识二十多年了,这一路怎么过来的,都是心知肚明。
能有今天的地位,过着老爷的日子,全是老爷太太的恩惠,做人,不能忘本!”
石掌柜愣了愣,呲着牙问:“吴老哥,这话怎么听着不得劲儿!”
吴贵才见石掌柜装傻充愣,拂袖冷哼道:“这房子,不是你我能住得。如果你那边腾不出房,我去‘蓬莱楼’找一处厢房便可。”
石掌柜闻言,无奈的望着贾二幺打扮的三小姐。迎来吴贵才冷喝一声:
“你瞧着他做什么?”然后又瞪着连木槿:“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