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外面？”言冰云示意李承安停止说话，然后猛的将房门拉开。外面站着一个人，是陈萍萍身边的影子，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
“三殿下，院长有请。”影子全身包裹在黑布里面，言冰云无法判断出他是不是听到了李承安刚才说的话。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过来传达陈萍萍的意思。而一旁的王启年噤若寒蝉。
李承安跟言冰云对视了一眼，李承安站了起来，言冰云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今陈萍萍对三殿下是什么态度？三殿下过去，只怕福祸难料。
李承安不顾言冰云的反对，走出了房门。影子的武功高于言冰云，言冰云是拦不住影子的。更何况，他不觉得陈萍萍会对他做些什么。就算会，应该也不是现在。
李承安跟在影子后面来到陈萍萍的院子，陈萍萍听到声音将轮椅转了过来。李承安看见陈萍萍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脸上浮起了微笑。
一如从前，他们每次见面一般。李承安想着，陈萍萍是真心将他当做自己子侄辈来疼爱的，但他也是真的比不上范闲在陈萍萍心中的地位，也抵不过陈萍萍想要做的事。
李承安看着陈萍萍脸上的笑容，没由来升起一股愤怒。其实在李承安的心底，陈萍萍跟庆帝的地位要远胜于范建这个亲生父亲的。一个是他叫了快二十年的父皇，一个是他的萍叔。
李承安自己都说不清，他是恨他们毁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还是更恨他们将范闲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李承安一直站在院子门口，陈萍萍推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陈萍萍走近一看，他突然发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比自己高了许多。
自己还记得，安儿还是婴儿的时候，才那么一小点，他们几个人将他抱在怀里，都担心一不小心把他弄坏了。再后来，他长大了一点点，会走会跑了，见到自己，就会跑过来抱住自己的腿，甜甜地叫自己萍叔，问自己有没有带好吃的糕点给他。怎么一转眼，安儿就长这么大了？
“怎么不进来？”陈萍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笑着问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李承安踏进了院子，停顿了一下，还是帮着陈萍萍将轮椅推回了院子中间。
“那边那边。”陈萍萍开始指使李承安，李承安也没有拒绝，推着他走到了桌子旁边。桌子上面放着一盒糕点，是李承安最喜欢吃的糕点。“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为什么？”李承安对眼前的情景有些茫然。
“你以前不是说，如果萍叔惹你不开心，买糕点给你吃，你就不生气了嘛。”
陈萍萍说的是李承安五岁那年中毒后，陈萍萍因为自己算计错误，导致李承安中毒而感到愧疚。那段时间，只要有机会，陈萍萍就会去看李承安。
李承安中的毒很是凶险，费介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李承安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李承安身体的底子却毁了，而且李承安五岁以前的记忆也变得模模糊糊。
有一天李承安迷迷糊糊醒来，看到陈萍萍坐在自己床前。
“萍叔，你怎么不回去休息呢？”
“没事，萍叔不累，安儿，乖，赶紧睡觉。”陈萍萍替李承安捏了捏被角，让他赶紧休息。
“睡不着了。”李承安揉了揉眼睛，中毒之后，他的身体变得脆弱，多觉又易惊醒。今日李承安就已经睡了许久，现在醒来就有点睡不着了。
李承安从床上爬了起来，爬到了陈萍萍的身上，陈萍萍赶紧小心翼翼地抱住他，担心他一不小心摔倒了。
“萍叔，你是不是不开心？”李承安爬到陈萍萍的身上，认真观察着陈萍萍的神情，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他不开心的理由。
陈萍萍抱着李承安的身体，忍不住问道：“安儿，若是有一天萍叔做了伤害安儿的事情，安儿会怎么做？”
“那萍叔要买很多好吃的糕点来哄安儿，安儿才不会生气，安儿就会原谅萍叔。”李承安兴奋地说道，仿佛已经见到一大堆糕点摆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安儿怎么能这么容易原谅萍叔呢？”陈萍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既希望李承安知道真相不要恨他，又不希望李承安这么轻易地原谅别人。
“因为安儿喜欢萍叔。”李承安冲着陈萍萍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当然也因为糕点很好吃。
陈萍萍没再说话，拍着李承安的后背将他哄睡。然后才从房间退了出去。一出去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庆帝，想来他也听到了李承安刚说的话。
庆帝推着陈萍萍往院外走去，两人都有些沉默。
“小安是个好孩子。”庆帝走着走着说了这样一句话，似有宽慰之意。
“可是我们却不是好长辈。”陈萍萍失落地说道。这个孩子，他是注定亏欠他了。庆帝听完之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是啊，小安是好孩子，他们这些长辈却不是好长辈，亏欠小安的他们怕是还不了了。
李承安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糕点是甜的，眼泪却是苦的。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又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小孩子，为着一块糕点而欣喜，不再去计较其他的。
云飞之前从陈萍萍这里拿回去的糕点，他将糕点分了之后送去各宫，自己只留了很少一部分。那时候小侯公公还问他，为什么不多留点。
李承安当时说他吃不下那么多。可事实上，李承安当时已经知道换子一事，对陈萍萍也生几分芥蒂。
蜜芳斋的桂花糕没有变味，是人心变了，变得苦了。
“院长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李承安定了定神，开口问陈萍萍。
陈萍萍听到李承安疏远的称呼，心像是被刀割了一下，鲜血淋漓，面上却是不显。
“你过来找冰云可是有什么事？”
“找他问一些事情。您还有别的事情嘛？”李承安语焉不详地回答道，似有要离开的意思。
“最近长公主有些异动，你跟范闲要小心一点。”陈萍萍面带忧虑，关心地说道。
“放心，我应该死不了。从小到大，她多少次想要杀我，我不都活下来了吗？”李承安语带嘲讽地说道。
李云睿就是个疯子，当年宫中传言他的母亲是叶轻眉，李云睿就处心积虑想要杀他，婉儿警告她之后，她收敛了一点，私下却依然小动作不断。夜宴那次被调换的酒水应该也是她的手笔。
而帮他引来李云睿杀机的正是那则传言，想来那则传言就是陈萍萍还有庆帝在背后引导的，说不准范建也参与在其中。
陈萍萍看着李承安，心里却是波涛汹涌。他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也是，安儿一向聪慧，知道换子一事，其他事情自然也能推断出来。
李承安转身走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影子现身站在陈萍萍的后面，陈萍萍一只手撑着额头，垂下来的衣袖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跟冰云都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陈萍萍才像是缓过来一样，郑重地问道。
“分权制衡。”影子冷漠地说道。因为有王启年在那里，王启年武功不怎么样，但善于追踪藏匿，他一靠近，就被发现了。
他只听到这句话，但这句话就已经够了，他相信陈萍萍能明白他的意思。
“分权制衡。”陈萍萍默念着这句话，明白这应该是范闲想出来的法子。陈萍萍从把黑骑撤走那一刻，就知道范闲不会再相信自己。范闲跟李承安此番回京，极有可能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分权制衡，小姐当年也曾经提过，她当初之所以会创立监察院，就是为了要制衡皇权，只是小姐还没有实现她的理想，就早早离世了。
现在范闲又提出这个方法。陈萍萍不禁在想，难道记忆真的会传承？小姐，若是你还活着，你会不会怪我，将两个孩子卷进这场漩涡中。若是小姐还活着，他就可以不那么怨恨那个人了。
其实在陈萍萍的心中，庆帝的分量跟叶轻眉差不多，甚至庆帝的位置要高于叶轻眉一点。一个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世子爷，一个则是为他开启另一段人生的小姐。两个人都是他愿意为之付诸生命的存在。
可是叶轻眉死了，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却没能保护她。愧疚、悔意在陈萍萍得知当年那件事与庆帝有关之后，全都化成了对庆帝的恨意。
他能猜到庆帝为什么要对付小姐，但他不能接受。小姐当年还很忧虑，忧虑庆帝登基之后会对他不好。没想到庆帝登基之后，第一个下手的对象竟然是她。
正因为知道小姐对自己的爱护之意，陈萍萍就更不能放下这份仇恨。二十年过去了，他依然记得小姐的音容笑貌，记得她对自己的维护，所以即使会伤害到闲儿和安儿，他也不能退，不会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