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谭府侧门处沈延清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在一旁树上,他则纵身一跃,入了谭府。
谭蓁蓁明确告诉他,不准夜里偷偷翻她院子,若真有要事,就到门房上让人通报一声,她不会避之不见的,沈延清虽好好记下了,但今日不同,今日他是来辞行的。
吴越王钱俶奉旨进京,官家派沈延清前往杭州接吴越王入汴京,明日他就要启程了。
使女小云正从姑娘屋里出来,瞧见个黑影差点叫出声来,可她记得沈小侯爷也是这样出现了几次,她忙自己捂住嘴巴,然后仔细看向来人,果然,又是沈家小侯爷。
不是,这位小侯爷就不能正常出现吗。
“你家姑娘睡了吗?”沈延清端着一张笑脸,问道。
小云警惕望着他:“已经睡了,你想做什么?”
睡了啊,沈延清望了眼屋子,“这不是还没吹灯吗?”
小云无语道:“沈小侯爷,我们姑娘云英未嫁,实在不适合三更半夜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沈延清听她这话,不但不恼,反说道:“我就知道她还没睡,我说小云姑娘,说谎可不好哦,赶快去通报一声,我有急事找她。”
小云哼了声,这小侯爷脸皮也忒厚了,“我不去,您还是快走吧。”
“你不进去通报,那我可喊了啊,你想让外头的人都听到你家姑娘院里有男人的声音?”沈延清作势就要大喊。
小云连忙制止,她算是怕了,没好气说道:“那你等着,我们姑娘愿不愿意见你,我可说不准。”
“快去快去。”沈延清挥了挥手。
没多久,房门打开,谭蓁蓁双手环胸倚在门前,不满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不让你……”
“我是来辞行的,明日一早出发。”
谭蓁蓁的话被他打断,愣了愣:“辞行?”
沈延清走上前,与她一同站在廊下,点头道:“去杭州,接吴越王进京。”
谭蓁蓁哦了声:“那就去唄,左不过个把月就回来了,至于特地来辞行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天天见面似的。
沈延清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夜色昏暗,谭蓁蓁没发现他神情比以往凝重了许多。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沈延清问她。
谭蓁蓁一脸莫名,不就去杭州一趟吗,要她说什么?她试探道:“一路顺风?”
沈延清心里顿时堵了口气,不上不下憋得他难受,咬牙问:“还有呢?”
还有?谭蓁蓁想了想,又说道:“带点当地特产?”
沈延清重重压下心头浊气,“好,还有吗?”
“呃……早去早回?”这次总没错了吧。
果然,沈延清神色缓了缓,借着月色,他往前靠近两步,惊得谭蓁蓁连连后退:“你站那儿说就行,我听得见。”
沈延清无奈,他又没想做什么,至于这么防着他吗?
“你会等我吗?”
谭蓁蓁就觉得他今日说话怪怪的,无语道:“我等你回来做什么?再说了,我不等你,你就不回来了吗?”
“我一定会回来的。”他语气急切,忍不住又靠近两步。
谭蓁蓁好笑道:“你当然要回来了,你不回来能去哪儿?留在杭州娶妻生子啊。”
沈延清又说了一遍:“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将吴越王带到陛下面前,一定会回来见你。”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会回来。”谭蓁蓁觉得他今晚说话莫名其妙的,只好顺着他。
她唇角弯弯,露出好看的弧度,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儿,但就是吸引着他挪不开眼睛。
他的目光太过炽烈,让她慌了神,她故意问道:“还有事吗沈小侯爷?很晚了,我要睡了。”
沈延清回过神,是啊,已经很晚了……
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在她惊愕间,他的手臂紧了紧,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沈延清!”她啊的喊出声,沈延清迅速放开她,冲她绽放了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然后一跃而起,消失在她的眼前。
“你个登徒子……”谭蓁蓁要气死了,沈延清竟然敢抱她,他是不想活了吗!
“姑娘啊,您小点声,别让人听见啊。”小云吓死了,姑娘这一喊,万一被人听到。
谭蓁蓁满肚子气,进了房间,重重将房门摔上,面上又羞又恼,他吃错药了吗,他凭什么敢抱她,凭什么!
天气渐渐热起来,谢府急匆匆准备着嫁女儿,谢清蕊出嫁,与当初清芷和清菡出嫁不同,她二人一个嫁入王府,一个嫁给朝中新贵,当初可都是怎么隆重怎么来,而这个大姑爷白珏,却是个一穷二白的,根本拿不出什么彩礼,谢府这边也自然没用心准备嫁妆。
意思意思走了个过场,成吉礼的日子就定了下来,谢清蕊对这些一无所知,她被关在房间里,能见的只有使女小鸢,而小鸢有心打听,也没人愿意告诉她。
谢清蕊还满心想着,老太太能压一压,或者过了这些天,已经改了主意了。
可她不会知道,再有半个月,她就要嫁入一穷二白的白家了。
这日,谭蓁蓁在府里碰见才回府的大哥谭知远,笑着上前唤了声:“大哥回来了。”
谭知远点了点头,在绕过她时却突然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谭蓁蓁望着兄长,笑道:“怎么了?”
谭知远顿了顿,却是问道:“沈延清去杭州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
“你知道?”
谭蓁蓁忙闭了嘴,呵呵道:“那个……他让人给我捎了信。”她可不能让大哥知道是沈延清半夜翻她院子亲口告诉她的。
好在谭知远也没在意细节,说道:“他因何去杭州,你可知?”
她知道,但她这次学乖了,果断摇了摇头。
谭知远自顾自说道:“他奉旨接吴越王钱俶入京,他……”
谭知远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让谭蓁蓁没了耐心:“大哥到底想说什么?”
谭知远不知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的严重性,只好慢慢分析给她听:“两年前,先帝灭蜀,收复江南,吴越王是出了力的,然而江南覆灭,只剩吴越孤立无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可知陛下召吴越王进京,意味着什么?”
谭蓁蓁听不明白,可她能看到兄长面上的凝重。
“你觉得此次吴越王进京,他还回得去吗?”
谭蓁蓁紧蹙着眉,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声音有丝颤抖:“大哥你在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知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沉重说道:“沈延清去杭州,有两种结果,其一,吴越王同意进京,沈延清也得以回来交差,其二……吴越王抗旨拒绝入京,扣留沈延清,亦或杀之。”
谭蓁蓁身子微晃,下意识抓住了兄长的胳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原来他此行这般危险,难怪……难怪那晚他再三保证一定会回来,难怪他要特地来辞行,难怪他临走时抱住了她,他是觉得自己回不来了吗?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与她告别?而她却根本没当回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说她不等他,他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大哥,吴越王会进京吗?”她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沉声问道。
谭知远皱了皱眉,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也不知道。”
谭蓁蓁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有多慌乱,她撇下兄长,跑出了府,骑上兄长的马匹就往平南王府去。
自从上元节齐敏儿闹出那样的事后,谭蓁蓁就再也没来过平南王府,她本打算只要齐敏儿在平南王府一日,她就永不会再来,可今日她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清芷正坐在廊下烤着太阳,就听门房上禀告谭姑娘来了,她还有些诧异。
谭蓁蓁进了院子,神色焦急,二话不说就冲到清芷面前问道:“赵初临在吗?”
清芷一愣:“他在书房……”
“带我去找他,我有话要问他。”谭蓁蓁拉着清芷就要走。
清芷一脸莫名被她拽着,可她见阿蓁很着急的样子,并没有多问,忙带她去书房找赵初临。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清芷进去说了一句:“阿蓁说有事找你。”
赵初临抬眸,就见清芷身后跟着的谭蓁蓁,他还没来得及问,谭蓁蓁就率先问道:“沈延清去杭州了,他会回来吗?他能回来吗?”
赵初临吃了一惊:“你知道了?”
谭蓁蓁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他走的前一晚向我辞行,我都没当回事,可方才听我哥说,他……他可能……”
“你先别着急,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赵初临起身,走到她二人面前。
清芷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也安慰谭蓁蓁:“你先别担心,别自己吓自己。”
谭蓁蓁知道大哥是不会骗她的,她看着赵初临问道:“他有可能回不来是吗?”
赵初临沉默了一会儿,坚定说道:“他会回来的。”
他的沉默,谭蓁蓁如何感受不到?他说他会回来,更像是一种安慰,她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喃喃道:“连你都不确定,可见是真的很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