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已经有了几分寒意,待林姝走到外院书房的时候,这裙角都已经扫湿了,可一看到书房灯火通明,廊下甚至还候着几个幕僚的时候,心里的寒意便褪的一干二净——这哪里像是父女夜谈,简直就像是仇敌谈判似的!
林姝低头冷笑一声,林沛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待她一进屋,脸上带着几分倦怠之色的林沛更是径直开口道:“是不是你做的?”
林姝扬起一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小脸,嘴角带着隐隐笑意,“父亲心里头不早就知道了吗?为何如今还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还记得上一世长泽郡主处处刁难她,林沛帮她解围,那个时候父亲是疼她的罢……可这个男人啊,只怕将自己的仕途看的比一切都重要。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早知道这样,你在襁褓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也就不会闹这么多事来了。”林沛为官多年,仕途走的一向是顺风顺水,唯一就是栽在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手上,“你到底为何要这般做?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原先他以为林姝不过是想要将王培身边的小厮扭送去官府,如此这王培一案定要重新审理,可便是王培身边的小厮死了,林姝也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
等着今早上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他这才恍然大悟,有些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说服力,若那小厮活着,到时候口口声声指认他是凶手,只怕没多少人会相信,毕竟在众人眼中,他和王培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但那小厮死了,舆论逼着官府不得不重新审理这桩案子。
要知道这小厮的尸首是丢在了最繁华的街道上的,旁人更是被林姝派去了个人,就差冲着来来往往的人解说这死尸就是王培身边的小厮了,更是添油加醋说了一大通……一大清早人来来往往的,一传十十传百,恨不得小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若王太后那边都重视起来……他简直想都不敢想了。
林姝看着他,一字一顿,“为了活命。”
林沛的嘴巴动了动,看着女儿这张出落得清秀的面容,却是什么话都说出来。
林姝低头笑了笑,道:“当初长泽郡主窜梭着太后娘娘将我接进宫,明明您比谁都知道长泽郡主没安好心,却什么话都没有,任由着长泽郡主差点害死了母亲;后来长泽郡主和平宁长公主密谋想要将我嫁给一个死人,您也是的,不闻不问……信中侯府除了母亲,便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可我却不能不为自己打算,若您多顾及着我们母女些,我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像慧姐儿,倩姐儿,她们个个都有父亲护着,便是天塌下来了,也不用担心,可我了?哪怕就是夜里的风吹的猛了些,我晚上都愁的睡不着觉,不知道第二天又会发生什么事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知道您在心里怪我,怪我处处与您作对,可我从来没想过与您作对,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打断了骨头都还连着筋啊!”
“您不为我着想,我总得为自己着想才是!您不怜惜我这个女儿,可我却得好好爱护自己的命才是……若我死了,只怕母亲也活不下去了。”
林沛愈发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他不知道,原先那个骄纵跋扈的女儿什么时候竟出落成这般,每说一句话,他好像都反驳不了?
自己没护着她?
呵,真是笑话!
林沛嘴角露出了几分冷笑,完完全全不像是平日里那温文尔雅的林侍郎,“我没护着你?若是我真的没有护着你,早在慈宁宫的时候,长泽郡主便不知道有多少种法子能致你于死地了,你死在慈宁宫里,就是众人又如何敢说什么?是我,是我一直怜惜着你,想着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便是长泽郡主多少次想对着你动手,都被我拦下来了。”
之后长泽郡主再想要对林姝动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那个时候的林姝已经是有了防备,长泽郡主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林姝笑了笑,这话也就亏得林沛说得出口,这像是一个父亲该说出来的话吗,“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过父亲了?只是如今说这些怕也没什么意义了……父亲深夜派人叫我前来,只怕不是为了同我说这些话的罢?”
林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便是朝堂上的几位内阁大臣都没这样和他说过话。
只是如今想着自个儿到底是有事要求着林姝,他也就不得不低头了,“……今日宫里头小宴,八皇子当着皇上和太后娘娘一众人的面说前几日在街上碰到长泽郡主派人谋杀你,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气的不得了,直说要彻查这件事,可八皇子手上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光有他的口供,只怕还定不了长泽郡主的罪名,估摸着就是这几日宫里头会有人来的,到时候你只要一口咬定没有这件事便成了。”
林姝很是失望。
这话甚至比林沛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更加失望,是不是在仕途跟前,林沛觉得什么人都不值得一提,若这件事掀开了,长泽郡主要死,林沛和长泽郡主之间的关系也就瞒不住了,“那父亲觉得我会这般说吗?长泽郡主那日派人过来想要杀了我,我却还当着众人的面给她说好话?您觉得我是三岁小儿,就这样好糊弄?”
“呵,若是我真的照着您的话将宫里头来的人糊弄过去了,这件事一彻查清楚,我岂不是就犯了欺君之罪?好,就算是皇上不追究这件事,那八皇子那边了?那日八皇子出于好心救了我的命,但我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到时候皇上定会将这件事迁怒到八皇子身上,您觉得八皇子会放过我吗?”
说着,她更是看都不看林沛一眼,行了个礼,“若您今儿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那我就先下去了,夜深了,我要回玲珑阁歇着了,您也早些歇着罢!”
她这话一说完,不管不顾就走了。
当她走下台阶的时候,甚至还听到从书房里传来茶蛊摔碎的声音,可她脚下的步子却是连顿都没有顿一下的,匆匆就回到了玲珑阁。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方才素琴问她的一个问题,若林沛和长泽郡主之间的丑事被牵连出来,她们母女又该如何自处?
她到了该说亲的年纪,难不成真的被毁了名声一辈子都不出嫁了?
她倒是不介意这些事儿,可母亲了?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这些事愁白了头……
就连躺到了床上,林姝还迷迷糊糊想着这些事儿,等着窗户外头渐渐亮堂了起来,她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还没有睡醒,她耳畔就传来了素琴刻意压低的声音,“……姑娘,姑娘,宁国公府大爷又来了,已经偷偷派人传话过来,等着巳时初在后花园等您了。”
林姝昨儿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陆靖然的来信,如今猛地一听到这个消息却是骤然清醒了大半,“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素琴道:“还有一刻钟便要到巳时了。”
林姝匆匆忙忙起来梳洗,等着她倒后花园那大石头旁的时候,果然见着陆靖然已经等在那儿了。
陆靖然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见着她脸上粉黛未施,一说话还带着淡淡的鼻音,想必是刚睡醒的,“叫靖堂叔久等了。”
“不碍事的。”陆靖然只觉得她这样子……很有趣,哪有世家姑娘能够睡到这个点才起来的,“我昨儿从宫里头回来之后夜已经深了,想着不好过来见四姑娘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四姑娘为了这件事寝食难安,可如今一见,四姑娘好像是好得很了。”
林姝哪里就听不出这话里面的意思,其实她平日里起的也不算早,但总归比如今要早上一个时辰的,“靖堂叔莫要打趣我了……不知道靖堂叔与八皇子都说了些什么?我听说八皇子昨日在宫中小宴上已经发问了长泽郡主,昨儿您也在宫里头,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宫里头的小宴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宴罢了,在场的有皇上、王太后和章皇后了,剩下的就是些受宠的妃嫔,就算是小宴,可零零散散的人加起来,至少也得有二三十个了。
八皇子这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给自己留下……
陆靖然点点头,“昨儿那场小宴,我也在场,当时我去之前问八皇子如何打算的,八皇子便说他已经暗中调查了这件事,发现那些人的的确确是长泽郡主派过去的,前几日八皇子也曾试探过太后娘娘的意思,可太后娘娘话里话外都是极为偏袒长泽郡主,八皇子实在是没有法子,这才想出了这样一招来……我也就是想着情况紧急,所以才专程来了信中侯府一趟。”
他甚至还专程求到了他祖母跟前,说要亲自帮着祖母给信中侯府太夫人送些药材,他祖母被他缠的没法子,只得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