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柒柒在车里陪着太后说话,约摸小半个时辰,才听开路锣响了数声,这就是重新启程了。
太后走了一日,显然有些疲惫,对有人拦住御前的事儿是问也没问。
等到了太极宫,杨柒柒与慕容昭两人陪着太后和永徽帝各自回寝宫,先让彩屏与乳娘等人带着慕容兆几个回东宫。
等从百福殿出来时,慕容昭也已经同永徽帝说完话。正要来寻杨柒柒,他看见杨柒柒,笑呵呵道:“赶了一日的路,昀儿又是个皮猴儿,没少闹你吧?咱们回去,先让竹意来给你瞧一瞧,再休息。”
他自然的牵着杨柒柒的手,要送她上轿。杨柒柒拉了他的手一把,软声道:“我这坐了一天的车,咱们走着回去吧。这条路,咱们两个从前经常一起走的。”
慕容昭清俊的面庞上流露出温馨的笑意,点了点头,可还没等杨柒柒回过神,他很快的将她抱了起来。
杨柒柒惊得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微嗔道:“做什么?”
慕容昭一笑,道:“你嫌坐轿子憋闷,可到底也劳累了。谭御医上次给你诊脉的时候还说,之前生昀儿的时候,实在让你太耗费元气了,平日就该好好将养。现下我抱着你走,不是两全其美?”
杨柒柒安然的靠在慕容昭的怀里,没有再反对。她还记得,永徽九年那会儿,她同慕容昭几乎日日都要在这条宫道上来回。往事依稀还在眼前,却已经过了近二十年。
慕容昭见她不说话,垂头瞧了瞧她,笑问道:“在看什么?”
杨柒柒笑道:“想起了咱们小时候,刚来开长安那会儿,我从来没想过还能再同你一起走这条路。”
慕容昭也颇为唏嘘,一副恍然在昨日的样子,抱紧了杨柒柒,道:“那时候刚听见噩耗,我很不敢走这条路,不敢去百福殿。因为每次这样走着去百福殿,总觉着还能看见你。可一到了那里,却再也瞧不见你,心里那难受劲儿,真是不愿意再回想。现在好了,以后每日我还是陪你一道给皇祖母请安。”
杨柒柒也揽紧了慕容昭的脖子,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心里却有几分伤感,“御医院的御医都说,太后很难挨过今年冬天了。我有感觉,太后的身子,确实不同从前了,元月生的那一场大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我真怕……”
慕容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同杨柒柒道:“今天拦住御驾的宫女,是贤妃身边的素心。”
杨柒柒大为惊讶,讷讷道:“素心?素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长安?”
慕容昭眉头紧蹙,听不出悲喜地说道:“素心说,贤妃让人送了几回信回来,都没有送到父皇的面前。说贤妃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是去日无多。旁的她也不在乎,可就是她和父皇的孩子,不能一辈子在青城山。”
杨柒柒闻言,更是惊讶的无以复加。其实,早些年她是派了人一路跟着温瑶葭去了青城山。不过因着是为国祈福,又是永徽帝的妃子。所以太后暗中下了懿旨,让简阳道的守军时刻护卫。说是护卫,却是形同软禁。杨柒柒派过去的人,也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可温瑶葭忽然冒出来一个孩子这样的事儿,也实在太过诡异。杨柒柒震惊地问慕容昭道:“那孩子多大,什么时候生下来的?怎么你从前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慕容昭颇为沉重的颔首,道:“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明里暗里我都派人在看着贤妃。可前后回来的消息,每日不过是烧香祈福。今日听见这样的信儿,我也同你一样。”
杨柒柒觉得这原因很不简单,又问慕容昭道:“你的人也在看着,她若是写过信回来,怎么会送不到御前的?”
慕容昭琢磨来琢磨去,实在不能笃定什么,只缓缓地猜测道:“张淑妃在宫中的势力日渐做大,定远侯府与郑国公府没了,永平侯府后来居上。特别是张子永袭爵之后,再者,简阳道的守军,确在张子永的势力范围之内。约摸着张淑妃出于私心,才在暗地里动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手脚!拦住了贤妃要送回宫的消息。”
杨柒柒觉着慕容昭的猜测很有道理,心里尽管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狐疑,却也是信了大半,心下更是难受起来,道:“想来这种事也做不了假,等她回来了,让御医瞧一瞧,也就晓得是真是假了。她若真是去日无多,那孩子也是可怜见的。陛下是怎么说的?可要让她回来?”
慕容昭嗯了一声,道:“已经派人去接了,还让宫里数一数二的宁御医同行,说是若有什么,也能帮着诊治调理。父皇对贤妃,到底还是有感情的。我瞧着,心里也很不好受。她这次回来了,若是好好的在父皇身边伺候,咱们前事不提,也就罢了。”
永徽帝下旨派人接了贤妃回宫这样的事儿,自然是瞒不过太后的。杨柒柒再去请安的时候,太后便忍不住同她嘀咕道:“人的这心呀,长的都偏。你瞧瞧,德妃上山拜佛拜了这么些年,也没见皇帝惦记。如今贤妃身边的宫女说了句话,皇帝不管不顾的就给叫回来!”
杨柒柒忙软声劝解太后,道:“说是贤妃身子不大好,到底是父皇身边的人,如今还有个孩子,自然不能在外面放任自流的。您何必管这个!您往好处想,等人回来了,给您带回来个孙子,可不好吗?”
太后不以为然的一笑,徐徐开口,“我又多少个孙子?二十几个,有好些,我自己都不记得长什么样了。我呀,不喜欢孙子。就喜欢你给我生养的重孙子。哎,你今天怎么又没带昀儿来?”
杨柒柒笑道:“昀儿刚回东宫,瞧着哪儿都喜欢,每日清早送了明儿和晚月去宫学,就抓不着他的影子,满院子的疯跑。”
太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师傅可好,现在还在南梁?”
其实每次有裴信的消息,杨柒柒总是很委婉的当做是新鲜事儿讲给太后听。前日她才念叨完,太后却好像记不太清之前的事儿一样,又问了一遍。
杨柒柒心里不好受,可面上仍旧笑着,道:“挺好的,说是打算今年回长安过年来。”
太后听见这话,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晶亮,这幅神情,很像是现在的昀儿看见什么好东西的模样。
“他上一次在长安过年是什么时候?大约是仁德五年的时候,那年还是在我家过的年。别人送年礼,不是金银玉器,就是钗环首饰。他倒好,送了一副对联儿。我还记得那对联儿的纸……”太后事无巨细,说了许多,说着说着竟累的沉沉睡去。
蕙绸看见太后入睡,才敢落了泪,没说别的,只有些为难的问杨柒柒道:“娘娘,您能请裴先生早些回长安吗?奴婢只怕,太后……”蕙绸说到这里,哽咽着说不下去。
杨柒柒悲从中来,自然能明白太后的心思。她小声叮嘱蕙绸道:“太后这几日开始有些犯糊涂,姑姑却得务必清醒一些。这些话同我说也就罢了,却不能让旁人知道,谁都不行。如果太后再说出来,您就尽量给岔过去也就是了。”
蕙绸自然晓得兹事体大,连连同杨柒柒点头。
等回了东宫,杨柒柒立时就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去南梁。她想,若是裴信不能见到太后最后一面,也该会遗憾的吧?她不晓得两人之间的情谊,到底有多么深切。但她清楚的是,太后送给晚月那套价值连城的金镶玉长命锁,是裴信曾经送给太后的。
到了五月,夏天的闷热一日热过一日,太后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长。
因着太后身体不适,端阳节的宫宴也不过是慕容昭、杨柒柒一家并着肃王、荣王一家陪在百福殿,让太后看着高兴高兴罢了。
端阳节的第二日,蕙绸急三火四的早早到了东宫。一看见杨柒柒,她先是落了泪,道:“太子妃,您快去瞧一瞧太后吧!今儿个一大早,天还没亮太后就起身了。非要奴婢给她找那身儿杏红的衣裳。之前太后嫌那衣裳太过华丽轻挑,做出来之后是一次都没有穿过。可今儿个,竟然就非要让奴婢给翻出来。还说让咱们准备准备,要同您一起去乐游原。奴婢看着太后的精神头很好,别是,回光返照……”蕙绸说到这,面上更流露出一种难以明说的惊恐。
杨柒柒也是眉头紧锁,道:“眼下咱们两个谁都不能做这个主,姑姑先回百福殿,别管太后说什么您都答应着就是了。这还没到上朝的时间,我这就往太极殿去,同陛下和太子知会一声。太后这样的情状,出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蕙绸赶紧点头,因为太后的失常,她显然一起失去了往日的分寸。
杨柒柒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彩屏等人赶紧往太极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