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册封宴一直持续到午后,杨柒柒自麟趾殿出来。冬日的阳光高挂,天空格外地明朗而澄澈。杨柒柒尽管心里对未来充满了忧心,却是半点儿都没有害怕与不安。
事实上,她心里被激起一种难以明说的期待和激动。那种将要和慕容昭成为家人,关于未来的畅想,在她脑海里一个场景跟着一个场景的闪过。她说不出那种微妙的情绪,可她清楚的明白一件事儿。此时此刻,无论谁,也别想抢走这份艰难得来的幸福。
“小七。”
杨柒柒刚踏上轿辇,背后便响起温温柔柔地呼唤。她转过头,赤金宝相花冠两侧的金流苏自脸庞扫过,被一丝微风吹动。这一回眸,美目流盼。令慕容昭看的醉心不已,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温柔。
杨柒柒撞上慕容昭深情如许的眼眸,他美好地眼睛,好像漫天的星子,灼灼生光。杨柒柒竟有些不自然地红了脸,心中是微微漾起地羞涩,不自觉的微微偏头,避开了慕容昭深情款款的目光。
可她心里,却突然豁然开朗起来。
他是她的十一,自九年前初遇开始,他望向她的目光就不曾改变过。
慕容昭含笑,上前一步道:“今天很暖和,我送你回化成院,咱们,走着回去吧。”
杨柒柒自然也有许多话想要问慕容昭,当即“嗯”了一声,弃了轿辇,同慕容昭并肩而行。
从观风殿到化成院,要走一条很长的宫巷。两边红墙琉瓦的风景,同大明宫的景色并无二致。两人此刻走在其中,都不自觉地有些恍惚。
静静地走了半刻,杨柒柒忽然感到手指一暖,慕容昭宽厚地手掌牢牢地牵住了杨柒柒的手。杨柒柒指尖儿发烫,心头也跟着变得暖暖的、甜甜的。
“能这样同你一起走,似乎,你从来不曾离开过,咱们两个,一直都在彼此相依似的。”慕容昭的声音带着几分唏嘘,忍不住又小声说道:“对不起,当年我弄丢了你,让你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堪和磨难。”
杨柒柒臻首一低,温婉地笑起来,软声道:“若是你没有弄丢我,一个小小的女官,如何得到陛下的首肯与赐婚,前事莫提,只要咱们以后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慕容昭回首,看着杨柒柒雪白而修长地脖颈,她恬静又温柔的模样,让慕容昭完全移不开眼睛:“不会了,”他说着,更加握紧了杨柒柒的手,道:“我会一直一直抓着你,一直一直看着你。”
杨柒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笑容格外明媚。她转头,目光融融地看着慕容昭,问道:“方才陛下赐婚的时候,你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可是你去见陛下的时候,说服了她?”
慕容昭摇了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只是告诉父皇,随便他怎么册封,我还是非你不娶。回府后,我就让安良他们去请了子翱过来,又让人收拾行礼,准备马车。父皇一直盯着我,自然知道我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一向是个最精明的人,自然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柒柒简直是惊讶的无以复加,讷讷道:“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陛下?就不怕他一时怒极,再把你关起来。”
慕容昭理所当然地笑起来,道:“等你往后多在父皇身边孝敬的时候,你就明白父皇的性子了。他对我,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杨柒柒当然明白,永徽帝最宠爱的儿子,就是慕容昭。若是换成别人敢这样对着干,只怕是越闹越僵的程度。
两人一路说笑,很快就到了化成院。
一进化成院的仪门,蕙绸竟亲自候在了门口。看见杨柒柒与慕容昭同来,忙笑呵呵地进前,向着慕容昭和杨柒柒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十一殿下万安,戎平公主金安。”
杨柒柒很不自在的上前虚扶了一把蕙绸,道:“可是太后有什么事儿传召我吗?还劳烦姑姑您亲自候在这里!”
蕙绸含了笑,道:“有贵客。”
杨柒柒听得这话,更加奇怪了。什么样的人,还能被化成院的人称作是贵客。等她和慕容昭进了正殿,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位贵客不是旁人,却是裴信。
裴信这会儿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化成院的上座,端盏轻抿香茗。
杨柒柒发怔地下意识脱口道:“师父……”
慕容昭也是一愣,有些回不过神,裴信怎么会突然进宫了?
裴信因着换亲的事,已经数日没有再见过杨柒柒了。因着忽然被册封入宫,杨柒柒自没有闲暇的时间再去同裴信请安。如今骤然相见,杨柒柒心里先是十分地心虚。
裴信曾数次三番耳提面命的同她说过,不要嫁入皇家,也不要同十一皇子过从甚密。如今,他们两个已经被永徽帝赐了婚,这样的局面,杨柒柒觉得比起之前换亲的事儿还要恶劣。她心里对裴信是充满了歉意的。
想到这一点,杨柒柒眼睛不由发酸。害怕和担忧地泪水,蓦地就漫上了眼眶。
“师傅……”同方才的慌张不同,这一次是十足的忧心和懊悔。
太后淡淡然地一笑,同杨柒柒道:“怎么说今天都是你的好日子,哀家琢磨着,你应该是很想同你师父说说话。这才自作主张,把清平先生接进宫的。”
慕容昭很快回过神,缓缓地拉了拉杨柒柒地袖子,率先往前一步,给太后请了安,又跟着十分恭敬、讨好地同裴信道:“裴先生安好。”
裴信也站起身,向着慕容昭见礼道:“见过十一殿下。”裴信说完,也不再看慕容昭,而是转头向太后道:“微臣可否同容与单独说两句话。”
太后微一颔首,立时吩咐蕙绸道:“请先生去书阁。”
杨柒柒很敏感的察觉到,太后对裴信的态度格外尊崇恭敬。蕙绸立刻对着裴信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先生这边请。”
杨柒柒抬头看了一眼慕容昭,但见慕容昭目光温和的向着她点了点头,她强鼓起勇气,目光坚定的跟着裴信去了书阁。
“师父,请您别再气容与了。师父让我不要同十一皇子过从甚密,其实,我从开始,确实同十一皇子保持距离的。可是……”杨柒柒甫一进书阁,立时对着裴信的背影跪了下去。她先向着裴信认错,并将她与慕容昭之前的种种,都说给了裴信听。说到最后,杨柒柒强忍着眼泪,哽咽道:“师父是容与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您的所思所想,必定都是为了我考虑。可是,一生这样长。谁也不能保证,嫁去永平侯府,我就能平平喜乐的过一辈子。师父,我更想同十一殿下朝夕生活在一起。可您若是不谅解,容与心里,这辈子也不能谅解!”
杨柒柒说完,忍不住簌簌落泪。
裴信不由长长地一叹,转头缓缓地进前扶起了杨柒柒,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责怪你的。谁也不能预料以后的事儿,只要是你自己选的,称心如意就好。十一殿下不是不好,只不过,为师对皇家,难免有偏见……”裴信说到这里,表情带着说不出的寂寥,最后欲言又止地拍了拍杨柒柒的肩膀,以示安慰。
杨柒柒心中更添一层伤感难过,无所适从地唤了一声,“师傅。”
裴信笑了笑,温和道:“丫头,师父不能护着你一辈子。可所幸,若十一皇子是个好的归宿,你就同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若不是个好归宿,你还有戎平三州作为依傍和倚靠。总归记住,何时何地都别委屈了自己。”
杨柒柒心里如灌了铅一样,坠着往下沉,“师父,您要回南梁了吗?”
裴信道:“还是要看着你出嫁,再回南梁。”
杨柒柒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情也随着裴信的话变得轻松许多。
她和慕容昭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只等着礼部把最近的几个黄道吉日选出来。
这桩赐婚来的突然,洛阳上下的皇亲贵胄对这桩婚事,多半都不乐见其成。
正月初三,慕容时在归锦楼摆了一桌筵席,宴请十二皇子、张宗嗣、卫霖、秦策几人,唯独缺了他一向最热心笼络的袁子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慕容时带着微醺醉意,叹道:“子永,我真是太为你不值了!”
张宗嗣表情格外沉闷,自打他成亲之后,几乎成日都是这种苦闷的神情。他听见慕容时这样说,心里不免多出几分不痛快,道:“七殿下这会儿为我不值什么?”
慕容时咳了咳,表情很微妙,一副很不好言语的样子。可没等张宗嗣问他,他又好像是因为醉酒,而无所顾忌地开了口,道:“那杨三姑娘,是豫国公府硬塞给你的。如今一看,我可就明白了,原来豫国公府,打的是这个主意!”
张宗嗣一挑眉,心中暗想:这换亲的事儿,难道就跟你慕容时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