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仿佛是故意一样，根本没觉得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
杨柒柒神情讷讷的，清澈的眼睛连着眨了又眨，不知道该怎么去接慕容昭的话。他又没说错，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确实有那么一点儿见不得人。哪怕不是避免陈方月的误会，单说为了防着太子，也该减少来往，不该让太多的人知道他们“过从甚密”。
慕容昭见杨柒柒一副很纠结于这个形容，又不知道该如何纠正他的样子，十分可爱，当即暖暖的一笑。那笑容，仿佛拨云见日，让整个阴霾的内室都变得明亮起来。
竹意看着慕容昭温润美好的笑颜，竟忍不住地有些看痴了。
唯独杨柒柒心里揣着种种矛盾，根本没看他。又慌张的抿了一口茶，用白釉的茶盖，挡住了自己的脸。等撂下茶盏，才感觉到内室太过安静，忙随意起了话头，问慕容昭道：“既然来了，怎么又不进来，殿下在雨里站了很久吗？”
慕容昭微笑着回答：“看你发呆发的格外认真，怕我进来又扰了你。”他想起方才杨柒柒的神情除了伤感之外，还有很深切的落寂。盯着杨柒柒的眼神，又格外专注了几分，“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认真？我知道阿瑶来了，是不是她同你说了什么不相干的话，又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杨柒柒生怕慕容昭误会温瑶葭，连忙摇头，“没有，表姐是同卢女丞一道来的。她也是晓得了我的身世，特意来同我道歉的。”
慕容昭格外惊诧的重复了一遍杨柒柒的话，“道歉？”
杨柒柒点头，“是，人总难免有鬼迷心窍的时候。你也别总把温表姐想的那么不堪。最起码，她对你的感情，是在真切不过了。旁人都能责怪她，唯独你，实在不应该的……”杨柒柒脱口而出，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说的太多了。
慕容昭望着她复杂的神情，笑容也有些僵僵的，“你仿佛很喜欢阿瑶，你大概很久之前就知道了阿瑶的身份，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你都对她格外的宽容。之前在鸡冠山，那个小鱼分明就是疑点重重。你还刻意帮助阿瑶隐瞒，是怕我责怪阿瑶，才把人要走的？”
杨柒柒没有回答慕容昭的话，而是反问他道：“那当初你想把小鱼要回去，又是为什么呢？是为了袒护她？怕我发现什么，而责怪温表姐吧。”
慕容昭哑然失笑，道：“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杨柒柒一时有些发窘，神色尴尬的盯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儿，格外清澈。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后悔被慕容昭稳稳地抓住。慕容昭当即流露出委屈的神情，撇了撇嘴，道：“我想要带走小鱼，其实是怕你知道了阿瑶背后的小动作，真的怪罪我，往后再不肯理睬我。我没有想要袒护她，知道她对你做了糊涂事，所以立时就把她送回东都了。”
这些杨柒柒都是知道的，可再听见慕容昭亲自向她解释，心里还是怦怦跳个不停。她理了理衣襟，生怕被慕容昭看到她的不自在和难以掩藏的欢喜。
“所以，阿瑶来都同你说了什么。没说什么不当的话吧，她动歪心思的时候，最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晓得跟谁学的。”慕容昭说着，便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
这样的话语，倏地令杨柒柒想起上辈子慕容昭对温瑶葭放肆地宠溺。她心里是很失落的，毕竟这辈子，他们两人也朝夕相对了八年，整整八年里，慕容昭对温瑶葭还是有感情的吧。
“小七……”慕容昭察觉到了杨柒柒情绪的起伏，见她不说话，忍不住亲昵地唤了她一声。
杨柒柒蓦然回神，自慕容昭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怎么了？”慕容昭带着些关切，很想把杨柒柒此时此刻的心情，看的清清楚楚。
杨柒柒却垂了头，别别扭扭地一笑，道：“表姐是真心来同我道歉的，说了许多后悔的话。”
慕容昭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杨柒柒瞧见他的神情，不禁柔和地一笑，知道他必定是同自己想的一样，暗自猜测温瑶葭又要冒什么坏水儿了。
她微嗔的笑起来，“人总有幡然醒悟，洗心革面的时候。她若想回头，咱们，是不是都应该给她一个机会。何况，她也不曾做过什么太伤天害理的事儿。”
慕容昭神色微微一黯，对杨柒柒所说的“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很替温瑶葭有些心虚。不管怎么样，如意的死，令慕容昭觉得温瑶葭变得很可怕。
“是，我们都给她一个机会。希望这一次，阿瑶是真的能改过自新，别再让我们失望了。”慕容昭尽管是这样说，心里仍旧是很忐忑的，话罢，不忘提醒杨柒柒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再相信别人，你多少也要戒备一些……”慕容昭喋喋不休地叮嘱杨柒柒。
“卢女丞既然把你的身世告诉给阿瑶了，那你是小七这件事儿，也不要瞒着她了。阿瑶心里一直很感激小七，何况绿娥也时时都念着你，不如，我把你还活着这件事儿告诉给她们如何？你曾经救过阿瑶的命，她知道你是她的表妹，又知道你是救命恩人，不知道要如何感激你的！”
慕容昭这样的提议，实际上是想双重保障杨柒柒。就算温瑶葭已经回头，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更何况，他实在不想用杨柒柒的安危冒一点儿险，希望她能平平静静的过日子，自然就想得一个万全。
杨柒柒却是犹豫的摇了摇头，道：“还是再等等吧……”
慕容昭见她的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抵触，自不再勉强她，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窗外的雨一点儿停歇的意思都没有。两人这样安静的做了一会儿，都有些默默无言。
慕容昭一时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要同杨柒柒说，可有些话，又觉着现在问出来，杨柒柒未必会回答。见自己担心的事情没发生，他心里也放下了大半，便要起身向杨柒柒告辞。
“我……”
“你……”
谁知两人各怀心思，几乎是同时开的口。话说出来，不禁撑不住的相视一笑。方才在屋子里有些低沉静谧地尴尬，转瞬消散。
慕容昭没说话，而是含笑静静地看着杨柒柒，一副静静要听她说话的样子。
“你就为了这件小事儿，特意冒雨跑出来一趟？”
慕容昭理所当然的反问杨柒柒道：“不应该吗？”
杨柒柒嗤的一笑，心里被盈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和安心，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慕容昭的话，“你要走了吗？”
慕容昭点了点头，眼中的笑意格外柔和，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你若是有什么麻烦，千万要同我说。”
杨柒柒一边起身送他出门，一边道：“我能有什么麻烦，你尽管做你的事儿，我晓得，你才没那么清闲呢。”
慕容昭觉得同杨柒柒说话格外的舒服，自己说出来的，没有说出来的，她都看在眼里，她都懂得一样。他回首，见杨柒柒美丽的脸颊被烛光照的格外明亮，让他很不想就这样快的离开。
杨柒柒见他微微发怔，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问他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慕容昭抿唇一笑，道：“别动，还真有些东西。”他说着，上前一步，抬手。暖暖的手指从杨柒柒的脸颊蹭了过去，落在她的鬓边，好像很认真的为她摘下鬓边的什么。
距离这样近，杨柒柒能看到慕容昭脸上细细的胡茬。她脸上微微发红，心跳一下快、一下慢的让她发慌。
慕容昭温柔的将杨柒柒的碎发掖在她的耳后，有些留恋的松了手，道：“好了。”
杨柒柒但觉根本什么都没有，慕容昭分明就是故意的，当即又羞又气，瞪着慕容昭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就很微妙，她没有讨厌地下意识躲开。而是在知道慕容昭有可能在作弄她的时候，羞恼的推开了一些。慕容昭觉得同她的关系，仿佛在无形中更亲近了一些，心里一荡，是说不出的愉悦。
当即朗声一笑，道：“我走了，总之，你不用同我客气。若有什么事儿，就让褚先生去找谈伏伽就是，或者让竹意去找安良。”
杨柒柒格外迷糊，她同慕容昭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呀？总觉着无限亲昵，又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他要同陈方月成亲，而自己呢？
慕容昭自没看到杨柒柒纠结于心的神情，笑呵呵的要出门。
谁知，还没等迈出门槛，但听门外有人提高了声音喊道：“杨柒柒，杨柒柒！”
慕容昭脚步一滞，立时紧紧蹙起了眉头。
竹枝从游廊另一头跑了进来，道：“姑娘，张世子来了。张世子好像饮了酒，快拦不住冲进来了。”
杨柒柒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厌恶的说道：“他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