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领着陈方月,七皇子跟着李贵妃几人,先后进了大殿。
同安长公主没说出来的话自然就被皇后进殿打断了,众人各自见了礼。便见皇后直接领着陈方月走到了太后的跟前儿,拉着陈方月的手给太后看。
“您看看,这孩子的手都给打成什么样了!杨女丞怎么能这样擅自责罚学生!”皇后一开口,就表明她是来向杨柒柒兴师问罪的。
陈方月的手尽管被纱布包着,可仍旧能看见她手掌心的白纱布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陈方月哭的眼睛都肿了,这会儿已经再也没有眼泪,只低低的啜泣着。
太后皱眉看了陈方月一眼,指着一边的凳子同皇后道:“你先带着你的外甥女在一旁坐着,哀家把女学的官司处置了,再来处置你们的官司。”
顾淞灵忙接话道:“太后,今天的事端,都因陈姑娘这件事儿而起。去岁,在杨女丞没入女学之前,女学上下一团和睦,其乐融融。可自从杨女丞进女学后,还没开始授课,就惹出了是非,最后把昭平郡主赶出了女学。这才堪堪数月,又闹的鸡飞狗跳。中间是非曲直,太后自有明鉴!”
慕容昭听着顾淞灵振振有词的指责杨柒柒,顿时为她感到不值,正想要开口替她鸣不平。杨柒柒却抢在他的前面开了口,针砭时弊地指出,“那是因为我没有同顾女丞您一样,同流合污,维持女学的表面和平。去岁,女学内外为何会其乐融融,一团和睦,顾女丞的心里,不是最清楚?”
顾淞灵眉心一跳,脸色一沉,怒斥道:“什么叫做同流合污!杨女丞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说,只有你一个人是出淤泥而不染,我们全都是污水了?”
杨柒柒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比清澈,冷然盯着顾淞灵,微微一笑,反问她道:“我听闻,在年前女学停课前,曾有一场考试。楚女丞与卢女丞两人的课业有一些平平,倒是顾女丞和姚女丞的教授成果卓有成效。那咱们今日,不如就请太后当场考一考之前顾女丞教授的课程吧。我记得,顾女丞当时教的是《诗经》?”
顾淞灵面色不由有些发白,她微微眯目,脸上带着十分不自在的神情,道:“是《诗经》。”
杨柒柒道:“咱们今日就考一考各位女学生,之前所学的学问是不是当真入了心。还是说,顾女丞在女学教课,只剩下其乐融融,而忽视了太后办学的初衷,本末倒置。”
顾淞灵自然知道这些女学生的考试是怎么度过去的,她与姚女丞是直接把考题告诉给了学生。卢女丞和楚女丞教的格外浅一些,在她的请求下,给了学生考试的范围。
“今天在殿上,是为了说杨女丞擅自责打学生,为师不尊之事。你转过头来说这些不相干的,是不是太过心虚,想要转移太后的目光?”顾淞灵强打起精神,遮掩道。
杨柒柒笑着回答顾淞灵的话,“是顾女丞先说在我没入女学之前,女学上下是一派和乐景象。唯独我坏了女学良好的学风。我自当为自己分辩一二,请太后看一看为什么我进了女学之后,会扰乱女学的和睦景象。再者,太后兴办女学的初衷,可不是为了让女学的人欺上瞒下混日子的。朝廷拨了款项,也不是为了给顾女丞打水漂的。”
杨柒柒不等顾淞灵反应过来,直接道:“《诗经》开篇便是《关雎》,各位姑娘必定耳熟能详。太后在选编女学《诗经》的学义时,特意把《卫风·氓》放在了第二篇。太后用意很深,当时还与我同昭宁郡主提起,这一篇要特别让女学的学生通篇诵读,务必全都知其意。所以,去岁休课前的考试也有很大的篇幅考《氓》,我说的可对?”
顾淞灵当然没料到杨柒柒竟会知道的这样多,勉强咳了咳,答道:“是。”
“我曾在女学留存档册那处看了这些女学生的试卷,全都是满分呢。”杨柒柒说着,笑看向顾韵仪道:“顾姑娘是顾女丞和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顾家又是诗文传家,想来要诵读这个,必定很简单的。那就请顾姑娘你开个头,诵读《氓》的第四段可好。”
顾韵仪立时看了顾淞灵一眼,紧张的双手都捏在了一起,支吾道:“太后,太后还没有说话,我……我做什么要诵读!”
太后看着顾韵仪,缓声道:“那你现在就按照杨女丞说的,诵读第四段。”
顾韵仪当即便有些发愣,她自然是读书的。可她偏偏不喜欢这个《氓》,所以当时顾淞灵讲的时候,她就听了个七七八八,更是根本就诵读不下来。若是按照顺序,背诵第一段还很简单。可谁知道第四段是什么!
“桑之未落,其……其”顾韵仪越说,声音便越小。
杨柒柒问她道:“其什么?”
同安长公主嗤的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她背不出来,我们确实也没好好学,考试的时候,顾女丞让我们提前背下来,又可以照着书本对,我们虽然答上了那卷子,可我们多半都背不太下来。这一篇又长,又难懂。”
太后倒是没什么可意外的,接着问同安长公主方才被打断的话,“所以,你们都喜欢顾女丞这样宽松的女丞,又来跟哀家跪请,免去杨女丞的官职?”
同安长公主一笑,摇头道:“母后,我虽然是公主之尊,可也明白什么叫做是非曲直。我若不喜欢她,就要直接来同您说。杨女丞到底是您亲自任命的,我们自然要给与她应该的尊敬。就好像尊敬其它几位女丞一样。陈姑娘讥讽、污蔑杨女丞,自然是她的不对。既然做错了,杨女丞罚她戒尺也是很寻常的事儿。这是大是大非,母后教导过我,我也谨记于心。陈姑娘说的那番话,将心比心,谁都不愿意听。便是寻常吵架,都是很重的冒犯。更何况她这样对女丞言语!”
同安长公主说话声音缓缓地,但字字句句都无比清晰,明白。
“反正,儿臣没觉得杨女丞有什么错了的地方,若说有错,那就错在她的年纪上。《战国策》有言,‘夫项槖生七歳而为孔子师,’孔圣人都能叫七岁的孩子做老师,杨女丞确实有些墨水,儿臣也很爱听她讲的游记。根本没想让杨女丞离开女学。”
太后很是欣慰的一笑,当众赞许道:“到底是哀家教出来的女儿,深明大义。”
旁人再傻,也不会听不出太后实际是向着谁的。
万春大长公主看着卓莹,问她道:“大丫头,你与同安长公主是一样的?”
卓莹应道:“是,臣女觉得杨女丞亦师亦友,学识渊博,不想让杨女丞蒙受委屈。”
跟着,宋国公、韩国公、齐国公、蔡国公几家的女儿,也纷纷帮着杨柒柒说话。除去与顾家颇有些关系的几个姑娘保持了沉默外,其余的人便全都帮杨柒柒说话,都说是陈方月有错在先。
这样的阵势,皇后、顾淞灵寡不敌众,还能帮陈方月说什么话。自是被打的溃不成军。
太后满意的一笑,缓缓道:“哀家还以为是杨女丞不得人心,你们都众志成城的来跟哀家请旨威胁,不能与她共存呢。若只有顾女丞和姚女丞两个人,那也好办,咱们大燕会读书的女子也不少,你们不愿意领哀家的旨意,自然有人愿意领旨。”
陈方月都看傻了,原本以为今天杨柒柒必定是墙倒众人推,她又请来了皇后撑腰,简直是如虎添翼。
结果,谁承想同安长公主会临阵倒戈。她惊诧的连哭都忘了,只瞪着眼睛,看着殿下的一众人。
太后笑着冲这些人挥了挥手,道:“既是都说明白了,你们就都各自回去吧,哀家还有些话要同顾女丞说。”
顾皇后眼见她们落了下风,忙转了话头道:“太后,月儿确实该打,她也晓得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杨女丞教导归教导,却实在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
太后斜睨了顾皇后一眼,问她道:“皇后,你领着陈家丫头来的时候,可问明了缘由?晓得这前后究竟?”
顾皇后尴尬一笑,道:“臣妾,来得急,在路上也听说了,听说了一些。”
太后表情仍旧温和,可那笑容渐渐淡了许多,不怒自威,“哀家却听杨女丞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先头杨女丞只命人打五下。谁知陈家丫头不思己过,反倒左右搬救兵,便加到了十下。之后顾女丞到来后,陈家丫头又在其中挑拨、混淆视听,所以加到了十五下。”
顾皇后勉强笑了笑,“不过是女孩子之间打嘴仗……”
太后冷冷一下,直接打断了顾皇后的话,“‘迎来送往’这样的话,是要给自己添业障的。现下不严加管束,往后不晓得还会说出什么恶毒的话。都道祸从口出,连哀家的同安都知道孰是孰非,皇后实在不该为陈家丫头再多做辩解。”
太后说到这儿,又环顾四周,道:“哀家正琢磨着,今年好歹选个合适的人来做女学监,例比国子监。既然你们都在,倒不如现下就把人选定下来。也省着你们这些女丞身份相当,没有个德高望重的人引领,什么大事儿小事儿,都要让哀家来当家做主!闹得哀家心烦!”
顾女丞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女学里,还有人能比她更德高望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