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柒柒温和的对着陈方月一笑,轻声道:“陈姑娘有何疑问?”
陈方月笑的分外甜美,曼声道:“杨女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听说过。这不是考科举的仕子最爱说的话吗?我们又不去考科举,学这些又哪儿用得着?再者,咱们这些人,这辈子都未必会像杨女丞您有机会行万里路吧?所以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就是在讽刺杨柒柒没有她们这些世家贵女自小的教养,曾经是在外抛头露脸的卑贱之人。
杨柒柒面无波澜,仍旧是笑呵呵的看着陈方月,反问她道:“这样的话,陈姑娘可同样问过其它四位女丞?还是说,因为其它四位女丞授的课是太后钦定,你就算心有疑问,也不敢开口。而我教课的内容,是我选的,陈姑娘就要问一问有什么用。”
陈方月的脸颊微微一红,辩解道:“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想问一问女丞给我们讲《容与集》的初衷。”
“陈姑娘,你说女子这一辈子要做的是什么?”杨柒柒很轻快的开口,并没有直接回答陈方月的话。
陈方月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相夫教子,主持一家的中馈、庶务。”
杨柒柒点了点头,“那要如何相夫教子,如何主持一家的中馈与庶务?”
陈方月尖刻的说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呗。这里面学问很深,自是要慢慢摸索的。”她说着,又恢复了一贯的自傲,昂了昂头,向着杨柒柒扔了一个白眼,道:“难不成杨女丞还能教我们如何相夫教子,如何主持中馈。反正咱们这些人都不是要去赶考的世子,男人学的那些,我们学来有何用。古语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家,就应该温良恭俭让。当不断修习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做个温柔娴静,端庄大方的女子就好。切忌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疾言厉色。”
陈方月这番话是针对杨柒柒在宫学里的言行,字字刻薄,句句针对。话罢,她满意的笑了笑,又扬眉补充道:“杨女丞是我的老师,这样的事儿,总不好让我这个做学生的来教导您吧?”她话罢,又向着顾家的嫡女睇了颜色。
顾韵仪见机行事的开了口,道:“杨女丞,话说到这儿,学生也有一事不明!”
杨柒柒仍旧笑容得体的看向顾姑娘,“顾姑娘请讲。”
顾韵仪直接问道:“杨女丞学问渊博,是个真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学生就想问问杨女丞,您读了这些书,同我们又有什么分别呢?左右往后同样也是要嫁人生子,同样要主持中馈的。或许,您书读的比我们都多,却未必……”顾韵仪似笑非笑,后一句虽然没说出来,可大家都会意到顾韵仪的意思。
单不说别人,比起陈方月赐婚给十一殿下,杨柒柒就只能嫁给永平侯世子。两人日后的地位,那就是天差地别。所以顾韵仪言下之意,就是学问再好,也不如她们这些人嫁得好。是大大的揶揄、讽刺了杨柒柒。
杨柒柒不以为忤,仍旧笑如和风一样,问道:“还有要提问的吗?”
同安长公主笑呵呵道:“杨女丞,我们都是这样想的,你且回答了陈姑娘同顾姑娘的话,就是回答了我们的疑问。”
杨柒柒安坐在圈椅上,抬眼扫向几乎有些骚动、洋洋自得的女学生们,她们脸上都洋溢着要看她出丑的期待中。
杨柒柒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几分幽冷,清清淡淡的看向诸人。心中不禁觉得可笑,她们上辈子也是这样凑在一起不待见她,嫌弃她,欺负她。
到了这辈子,想也别想。
杨柒柒漠然镇定的神情,在看她们的时候,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轻蔑。那表情,格外冷艳摄人,威严十足。
“大字不识的人,当然也可以相夫教子,主持中馈。没人将读书作为女子必要去学的,大燕也从来没有女子可以担任的官职。各位不读书,也没有人会勉强。各位学生的所思所想,我不能回答,各人的答案,要各人自己去找。”
“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并不为相夫教子、主持中馈。我只是想让自己知道的更多,能更多的去看这大千世界。读书与远游,让我知道有人说我们所在的这个世上,天是圆的,地是方的,海的尽头,还有同我们长相完全不同的人。南边的蚕丝北边没有,北边的糖比南边儿的更甜一些。北方的女子,都擅骑马。在西北的一个部落里,以女子为尊。生下的女孩儿,都要同母亲一个姓氏。”
杨柒柒说着说着,堂上的人逐渐安静下来,甚至有人低低的叹道:“竟然还有以女子为尊的不落……”
“在塞外看大漠孤烟,是何等壮观又寂寥的景象。站在滕王阁上,才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何等的天地一体,波澜壮阔。”
“我走过许多地方,看见过许多人。”杨柒柒说到这,适时的收住,向着众人笑了笑,慢悠悠道:“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会有人比你出身更高贵,也会有人比你过的更凄惨。有人愿意当井底蛙,喜欢坐井观天。有人就想当飞鸟,四处翱翔。井底蛙看不见飞鸟的眼界,飞鸟也不能了解井底蛙的狭隘。所以陈姑娘与顾姑娘问我,女子为什么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根本回答不上来。因为用我只能将我所理解、我所看到的告诉给你,而你们,却未必能明白。”
陈方月一听,杨柒柒这时拐弯抹角的贬损了她,气的是怒火中烧,可她面上还保持着震惊,嗤的一笑,反问杨柒柒道:“那依照杨女丞的说法,你才不愿意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呢?”
顾韵仪也附和道:“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有什么了不得,你这一辈子总不能靠诗词歌赋过日子。”
杨柒柒道:“我知道北边的糖比南边儿甜,就让人把糖送北边送来南边。”杨柒柒向着陈方月笑了笑,曼声道:“或许你平日吃的甜汤,就是从我在洛阳的粮油铺子里买的糖。”
北糖南运,也是这两年才有的事儿。以城中通运粮油铺买卖最好,他们家做生意,也只卖给达官贵戚。陈方月和顾韵仪自然是不知道,不过向张宗嗣、慕容时等人就听说过。
“拨算盘,看账本儿自然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至于其它,看史书明得失,不知算不算能勉强相夫教子呢?”杨柒柒微微蹙眉,带着几分商量的口气向顾韵仪问道。
再做的千金闺女,听得是咋舌不已。顾韵仪与陈方月也被杨柒柒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至少,目前为止,她们连算盘也没见上几眼。
杨柒柒温和笑了笑,问陈方月道:“陈姑娘,我的答案,你还满意吗?顾姑娘,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话吗?”
陈方月原本是想落杨柒柒的脸面,结果反倒是自己给了她反口揶揄贬损自己的机会。陈方月聪明的适可而止,闷声摇了摇头。
杨柒柒继而道:“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太后亲自定下的书册,也是希望各位能开阔眼界,借以开阔胸襟。希望各位公主、郡主、贵女们,能明太后之苦心,不负太后只期望。”
慕容昭不由被杨柒柒话尾扣得大帽子而暗暗发笑。
她可真是狡猾,说了那么多讥讽的话,还不忘借着太后的威势,最后再敲打敲打这些女学生。
回也不开口多问,杨柒柒索性翻开了《容与集》的第一页,正正经经的讲起了第一卷,她初登泰山的见闻。
杨柒柒讲的很是生动有趣,连原本负气不想听她将话的顾韵仪,最后竟然也很好奇的听杨柒柒讲起泰山上的滑竿。她说起走在悬崖峭壁之间,那胆战心惊的感受,还引得同安长公主大笑杨柒柒胆小。
无论如何,她两辈子头一次为人师表,给人讲课的事儿,总算顺顺利利的度过了。
待她讲完这一章,合上书册,如杨玉如、杨清欢这等不打算调皮闹事的女学生,听得是意犹未尽。
连着太后也很是满意的向着杨柒柒含笑点头。
皇后凑趣的向太后夸赞杨柒柒道:“不怪您让杨七姑娘当女丞,她这么小年纪,竟能这样落落大方,毫不局促的给人讲课。臣妾都想日日来听杨女丞讲《容与集》了!”
慕容晰听的这话,上蹿下跳的请示道:“皇祖母,孙儿也听得很入神,往后也让孙儿日日来女学听杨女丞讲游记吧!”
皇后瞧见自己儿子炯炯有神的眼睛,心里不免微微可惜。她是今天才知道,杨柒柒还有北货南运的本事。想来必然是治家生财的一把好手,若是给慕容晰娶回家,想来他也必然会沉稳许多吧?
杨柒柒的不大好意思的含笑,眼波却总不自觉的往慕容昭的身上落。
待众人都散去,杨柒柒有些急的回了值房,将书册都放下后,又急慌慌的往外走,好像要去追赶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