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柒柒扶着桌子直咳，精致的小脸儿紧紧的扭在一起，很是难受的模样。
杨清欢一边替杨柒柒顺着背，一边又是震惊，又是嗔怪的埋怨两人道：“你们怎么来了，也没个声儿，看把七妹吓得。”
慕容晋脸上带着温和的歉意，忙道：“七姑娘还好吧，我们可不是有意的。”
慕容昭在一边儿似笑非笑，看着杨柒柒被憋得通红的脸，漫不经心的说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七姑娘可见是做了不少亏心事！”
杨柒柒觉得他虽然有找茬的嫌疑，可这话也说的太精准了。她现在就是很心虚，每次看见慕容昭，都有一种亏心的感觉。
杨柒柒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上辈子那段孽因，埋下了这辈子的恶果。
她看见慕容昭，不光觉得亏心，有时候还会想起上辈子慕容昭刺入她胸口的那一剑，心都跟着隐隐作痛了好吗！
杨玉如含笑替杨柒柒解释道：“这大晚上的，两位殿下是怎么进来的？后院的门都下锁了呀。”
“我们俩从宫里出来，打算逛一逛灯会，走着走着，就到豫国公府了。我昨天听紫云说，你今天就全好了。我想着是可喜可贺的事儿，就想同你先说一句‘恭喜’。”慕容晋答非所问的解释了一番，一双眼睛只注视着杨清欢，好像整个屋子里就只有她们俩似的。
杨柒柒抚着胸口，听见这话，都不忍心咳得太大声了。
杨清欢双颊微微泛红，臻首一低，“多谢你惦记，我好了……只是你们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不要紧吗？”
慕容晋道：“我们是翻墙进来的，没惊动守门的人，十一弟的人在外面放哨，很安全的。”
杨玉如惊得目瞪口呆，愣愣的说道：“也是难为两位殿下，黑灯瞎火的翻咱们家墙角。所幸今儿个过节，那些个巡夜的婆子不晓得都跑哪儿偷懒去了。”
慕容昭笑呵呵在一旁提醒杨清欢道：“五姑娘，我和九哥可都进来半天了。”
杨清欢原本想要说完话就送客，可见慕容昭大大方方开口，她也不好太小家子气，立时让人又加了凳子碗筷。
桌子并不小，他们五个人坐下正好。杨柒柒这会儿缓了过来，可仍旧闷闷的没做声。
慕容昭挨着她，很热情的给桌上众人斟了酒，笑道：“咱们可是头一回喝酒，实在难得！”
杨玉如俏皮含笑，打趣地说道：“十一殿下除了九殿下和梁国公府外，鲜少同别人来往，这可不是难得么！”
慕容晋听到杨玉如的打趣，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眼波不自觉的就落在了杨柒柒的身上。杨柒柒这会儿正闷头吃着那晚醪糟圆子，没看见桌上这些人的眼色来去。
“我这个人很不善言谈，说话不中听，性子也怪无趣的，咱们喝过这一回酒，四姑娘许是就再不想同我喝酒了。”慕容昭这话虽是向着杨玉如说的，可眼光却悄悄落在了杨柒柒身上，意有所指。
杨玉如笑道：“老祖宗在的时候，就说您是几位殿下里最有心的。您这会儿说您不善言谈，可见是没对咱们用心了。这话听着怪让人难受的，您得自罚一杯。”
“平常看四姑娘总是温温吞吞的，今日算是露馅儿了。”慕容晋笑着替慕容昭解围。
杨玉如兴致高昂的说道：“最难熬的日子过来了，咱们也算是同舟共济过吧？”
杨柒柒方才还在心里好奇，杨玉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泼辣豪爽了。听到这儿才想起来，这几日，她几乎与杨清欢同吃同住。慕容晋与慕容昭日日来齐光楼，自然同杨玉如也极熟了。
她一边听着几人说话，一边兀自舀了汤圆吃。
“七姑娘若想喝酒，自饮一杯就是，做什么自己嚼酒酿吃。”慕容昭饶有兴趣的看着杨柒柒汤匙里的酒糟，她似乎都没察觉与刚才吃进去的汤圆有什么不同。
杨柒柒一怔，这才发现碗里的小汤圆都被她吃没了。难怪吃着吃着，就觉得头也晕了，脸也热了呢。
杨玉如眯着眼，打量着杨柒柒不同寻常的表现，忍着笑向自己的大丫鬟道：“七姑娘爱吃，你再给她盛一碗，酒酿有什么好吃的！”
杨柒柒霍拉一声，站了起来，道：“我有点儿醉了，先出去透透风。”她说着，很快推门出去了。
慕容昭眼神闪烁，很坦然的向着三人一笑道：“我就说我不善交际，说话也不中听，只怕得罪了七姑娘，我与她陪个礼。”
杨玉如见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打趣她一番，可刚开口说了一个字，立时被杨清欢悄悄的在桌下捏了一把，抢先说道：“我七妹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只是脸皮薄罢了，殿下与她好好说说也就是了。”
慕容昭微微颔首，步履轻快的走了出去。
屋外，杨柒柒身上披着斗篷，坐在齐光楼的游廊下。
天上下着细细的雪，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斗篷上。杨柒柒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扶着脸。四下极静，偶尔能听见屋里悉悉率率的说话声和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声。她不禁暗自感叹，这酒她果然还是沾不了，才三两杯下肚，吃了些醪糟罢了，怎的就醉成了这样？
“咳咳。”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杨柒柒的思绪。她回过头，看见慕容昭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他一双墨黑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好像天边的星子一样闪亮。
“我，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外面凉，十一殿下还是回屋里吧。”杨柒柒看见慕容昭，下意识的要抽身，齐光楼的游廊栏杆很高，她人本来是晕晕乎乎的，这一躲，难免有些不稳。慕容昭忙拉住她的手臂。
尽管隔着棉斗篷，杨柒柒却能感到他的手掌又宽厚又有力。她忙又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笑容不免有些尴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昭见她坐稳了，松开手，微微垂着头，注视着杨柒柒在月光下的白皙脸庞，很随意的问道：“你喜欢雪吗？”
杨柒柒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母亲是死在大雪天，她自己掉进雪窟差点一命呜呼。那种四面包裹令人绝望的冰冷，很恐怖。
慕容昭见她面上充斥着真真切切的厌恶，心中微动，问她道：“为什么？”
杨柒柒警觉的坐直了身子，防备的避开慕容昭的眼睛，笑道：“小时候受过冻。冬天下起雪来，总是没完没了的，成片成片的大雪，绵延无际的时候，就会让人感到绝望。”
“你小时候是在哪儿长大的？能看到成片成片的大雪吗？我记得蔚山在长安南边儿。在长安都鲜少能见到绵延无际的大雪，蔚山只怕就更难见到了吧。”慕容昭嗅觉敏锐的抓住杨柒柒话里的漏洞，直接问了出来。
杨柒柒避重就轻的笑道：“殿下忘了，我曾经跟师父去过北边儿，见过连绵的雪原。”
慕容昭笑了笑，“哦？是吗。”
杨柒柒连连颔首，生怕他再多问似的，撑着栏杆，站起身来。
可慕容昭微微进前一步，颀长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杨柒柒抬头，迎着月光，但见慕容昭如冠玉一般的脸上，现出几分探寻，连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异样起来。
杨柒柒心里怦怦乱跳，强自镇定的将手臂横在胸口前，像是在这段极近的距离里划上一个屏障一样。
慕容昭看着她层层防备的神情，眼中又流露出困惑。
“七姑娘，你同你的生母，在长野生活了七年。在你七岁的时候，你生母意外身亡，你便从长野的流放营里逃了出来。之后你入宫，成为了六品女史。”慕容昭声音轻轻的，淡淡的。
可这每一字、每一句都逼的杨柒柒的心快跳出来了一样。
他都知道了？怎么会呢！是他从卓御清那里问出来什么了吗？
杨柒柒一言不发的回看着慕容昭，心里不断想着该怎么回答他，该怎么搪塞过去。刚刚的酒意，被慕容昭的话吓得顿时消散。
慕容昭见她不说话，凝目在她的脸上，声音沉沉的说道：“所以我很熟悉你，你说的话我好想在哪儿听过；同你一起做的事儿，又好像在哪儿做过。因为我们曾经朝夕相伴过……”
“殿下，您吃饱了吗？”杨柒柒生硬的打断了慕容昭的话，突兀的岔开了话题。
慕容昭被问得一愣。
杨柒柒道：“我吃的很饱了，就先告退了。”说着，杨柒柒几乎是落荒而逃。
慕容昭蹙眉站在原地，看着杨柒柒急迫的背影，心里那层疑团越来越大。
她是小七吗？如果是，她为什么不同自己相认呢？
杨柒柒慌张的出了齐光楼，摸着黑快步走出好远，走的额头上都出了汗。
竹枝提着灯笼追上来，叫她道：“姑娘，我一个没看到，您怎么自己就跑出了齐光楼？”
杨柒柒看了看身后，问道：“十一殿下没跟过来吧？”
竹枝好奇道：“十一殿下又同您说什么了？我看他什么事儿也没有的进了屋子，又同九殿下喝酒去了吧？”
杨柒柒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彻底放慢了脚步。
这时间，竹心从疏影楼的方向提灯过来找，瞧见杨柒柒，神神秘秘的一笑，欣然道：“姑娘，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