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黄昏时分,众人进了历阳。褚续文特意将杨柒柒等人安置在了胭锦行下属的一家绸缎庄。这家绸缎庄是历阳郡最大的绸缎成衣铺子,专门做历阳上流的官宦、富贵之家的生意。所以这铺子里修得格外堂皇雅致。
杨柒柒让人请了城里的大夫,再为其它受伤的护院诊治一番,又亲自过问了死者抚恤金的事儿。
等这些都忙完,趁着天还没黑,杨柒柒换了一身莲青色的男子缎袍,带着竹心、竹意、蒋护院、任护院几个同慕容昭出了绸缎庄,一路小心的去了归锦楼。
慕容昭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知道杨柒柒借着绸缎庄迎来送往的便宜,来避人耳目。
归锦楼除了是百金一席的饭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称为客栈。
归锦楼主楼的后面,是偌大的庭院。庭院里共有七处独院,院落与院落之间,隔着一大片花树。墙也修的很高。后院还有亭台楼阁,假山荷塘。要在归锦楼住下,也是一晚百金。尽管如此,归锦楼的客院仍旧千金难求。
杨柒柒与慕容昭两人的头上都带着帷帽遮面,一行人并没有直接进归锦楼,而是从侧门,径自进了后院。
慕容昭瞧着四面花树葳蕤,曲径通幽,不禁笑了笑,打趣的说道:“有门路做什么都方便,”他说着,凑到了杨柒柒的跟前儿,问她道:“我给你入一股儿如何?”
“再多嘴,就给你赶出去。”杨柒柒帷帽轻动,互相都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可语气带着几分冷意。
慕容昭却很不以为然。口口声声说各走各的路,可他要走的时候,又拦住了。
其实杨柒柒看着总是冷冰冰的,透着客气疏离,可心肠是软,柔软的好像飞鸟彩色斑斓的羽毛一样。
慕容昭掩在帷帽底下的俊容,笑的很是欢快。
竹心走在前面,拿着她们特有的玉牌,给前来迎客的管事看。那人瞧见玉牌,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直接带着竹心等人走进了最深处的院子。
众人前脚刚在正堂坐下,转瞬便有人抬了晚膳来,席面儿很丰盛精致。进来的人,除了方才引他们的管事外,还有归锦楼的大掌柜、二掌柜、灶上的管事等人,能来的,几乎是来齐了。
大掌柜陪着笑道:“之前就听说姑娘要去观何二爷的婚礼,没想到来的这么早。刚才还听说您和褚总管安置在了胭锦的绸缎庄,咱们还以为今晚上您不过来了。”
杨柒柒向着他微微一笑,清凌凌的开口道:“您就当我没来,不要兴师动众,与寻常客人一样招呼。”
归锦楼的大掌柜,那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子,哪儿能不明白杨柒柒的用意,什么都没问,连声点头,请她们务必要休息好,又问与杨柒柒同行的几个人有没有额外的需要。
慕容昭冷眼瞧着这些训练有素的仆从,不禁暗自感叹杨柒柒的不简单,对她蓦地生出几分敬重。她不仅是一个漂亮聪慧的姑娘,还是一个胸怀高远,善于谋略的女子,这真的很难得。令慕容昭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遣走了众人,杨柒柒坐在宽大的饭桌前。脸上透着疲色,缓缓坐下拿起筷子自然的与竹心她们道:“今儿个一天都怪累的,咱们别讲究那么多,一起坐下吃顿饭,吃完这一顿,就各自安歇吧。”
慕容昭抢先坐在了杨柒柒的旁边,对着她举了举紧紧包着的手臂。这举动,看着竹意与蒋护院等人都有些发愣。
竹心福至心灵的“啊”了一声,道:“十一殿下,我帮……”
竹心话没说完,站在她身边的竹意飞快的捅了她后背一下。“姑娘既这样说了,咱们就不拘着了。谢谢姑娘赐饭。”竹意心想,原来十一殿下非要把右臂也这么吊着,是为了这个呀!她立刻很有眼色的另外拉开了凳子,招呼着其它人坐下。
结果,整个饭桌上变成了杨柒柒和慕容昭坐在主位,两边隔了好几个空位。竹意、竹心、蒋任两个护院挤在一块儿坐在另一边。
这局面,尴尬又怪异。
慕容昭赞许的向着竹意一笑,侧了身子,笑呵呵道:“劳烦七姑娘了。”
杨柒柒长眉微蹙,看着慕容昭昳丽俊朗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稚气,与她记忆中大方雍容,沉稳阴沉的模样相去甚远。
竹意等人尽管拿着筷子,可四个人的筷子,都在碗里空空地划了着,有意无意的偷眼看杨柒柒的神情。
杨柒柒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却还是耐心满满的盛了一碗粳米饭,拿起筷子问慕容昭道:“殿下想吃哪个?”
慕容昭满意的笑道:“归锦楼的菜式一向精致,不拘是哪个,你尽管夹给我。”
杨柒柒顺手夹了一筷子朝天椒,拌进了粳米里。
竹意忙道:“姑娘,殿下手臂上有伤,忌辛辣。”
杨柒柒一笑,将朝天椒丢了出去,又去夹了一片鱼肉。
这会儿竹心也忍不住开口,“姑娘,鱼腥也不能吃。还是多吃点儿肉补一补。”
蒋护院道:“茄子也很好。”
杨柒柒不禁暗自腹诽,这都是站在哪儿一边的?可她还是很从善如流的给慕容昭夹了一大块儿肉,喂到了他的嘴边。
慕容昭看着杨柒柒拿着筷子的手指很修长。夹菜的时候,会特意挑选精瘦肉,菜心儿也是挑最嫩的夹给他,体贴又细致。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就笑弯了。
杨柒柒见他一口一口,吃的极认真,好像个孩子一样乖顺,不觉有些发笑。
两人这样默默无言的喂了两碗饭,慕容昭实在撑得再也吃不下去了。竹意、竹心都吃完了,菜也凉了个七七八八,竹意瞧着,忙询问杨柒柒道:“姑娘,我让厨房再给您热一热?还是在另外做点儿什么?”
杨柒柒有些发困,也不是十分的饿,便道:“随便热一热小点,送到我的屋子里就好。”
慕容昭心里不免有些歉意,可自己刚才吃着吃着,就当真忘了时间。
杨柒柒见他神色转变,但作未见的对竹意说,“你去帮着殿下换药更衣,他手上不方便,请蒋护院晚上劳累些,守一夜吧。”她话罢,又向着慕容昭道:“殿下出来多日,总得给余杭送个信儿才好,免得安良他们在那边担心殿下的安危。”
慕容昭表情不复方才玩笑样子,很沉稳的含笑,“既然没人盯着,就劳烦七姑娘了。”慕容昭说着,神色渐渐冷肃下来。他一路给暗卫瞧瞧留下了线索,但是这趟跟着他出来的暗卫,没有一人找到他,这说明什么?
慕容昭有点儿想不下去,尽管他一直想刻意忽略这点,可疑惑总是不自觉的钻进他的脑子里。
杨柒柒瞧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再多说什么,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竹意一路跟着慕容昭回了杨柒柒特意腾给他正房,拆了绷带,很仔细的为他处理伤口。
“殿下,其实您右手臂的伤虽然还没痊愈,也不用这样吊着,很不方便。不如您睡觉的时候,我给您放下来,等明天一早,我再来给您吊上去。”竹意侧眼看着慕容昭建议道。
慕容昭心里赞她聪明有眼色,连连点头,又和竹意套了近乎道:“你懂歧黄之术?”
竹意一边为他敷药一边点头回答道:“奴婢是从药王谷出来的,自小就同这些打交道,懂一些。”
慕容昭自然听说过药王谷,不禁问竹意道:“你是几时跟在你们姑娘身边的。”
竹意想了想,道:“奴婢是永徽十三年上得山,都两年了。”
慕容昭有一搭没一搭的同竹意聊天,发觉竹意也是非常谨慎,他问的话若是不相关的,诸如杨柒柒爱吃什么,都喜欢什么,没事儿的时候都喜欢哪些消遣,竹意便都统统作答。可若是他问杨柒柒是什么时候上的蔚山,归锦楼到底是杨柒柒说的算还是何千帆说的算这类时,竹意就会避重就轻得换话题。
待竹意为他更换完绷带后,慕容昭又吩咐竹意,请蒋护院在屋外的榻上睡。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竹意仍旧帮着慕容昭把右臂吊了上去。
所以早上用膳的时候,和昨天晚上一样,杨柒柒和慕容昭两人坐在一边儿,竹意等人挤着对坐在另一边儿。
杨柒柒又拿了勺子喂慕容昭用早膳。
慕容昭笑呵呵向杨柒柒报备道:“昨儿个请蒋护院帮忙,让人传了信儿去余杭郡,我想着还得几日的功夫。眼瞧着又要到重阳节,咱们不如就在历阳城过了重阳再启程,你觉得可好。”
杨柒柒垂头舀了一勺白粥,吹了一口,淡淡道:“殿下的伤势也不好立时赶路,左右我十月中赶到扬州府就好。”
慕容昭又笑问杨柒柒道:“我同你何师兄有过一面之交,腊月里我应该还在余杭。若是我不请自来,你何师兄不会不招待我吧。”
杨柒柒将白粥送到慕容昭嘴边,莞尔道:“自然不会的。”
“咱们也相处这样久了,若跟着平阳太主论,咱们也算是表兄妹,我总叫你七姑娘怪外道的。我不如以后叫你容与怎么样?再不然,我教你小七如何?”
竹心看两人这样的神情,就好像小两口儿一样有商有量的,格外温馨。
杨柒柒一听小七这个称呼,心间蓦地一动。刚想反对,却听院外忽然吵嚷起来。
院外的管事匆忙进门向她禀道:“姑娘,院外来了五、六个好手,并着一个白面后生、一个姑娘,说是来找他们的主子。”
杨柒柒但听得院外女生的声音格外尖锐,怒气冲冲道:“他们既多番阻拦,咱们也不用跟他客气,谈先生,您尽管看着办。”
这声音杨柒柒很是熟悉,她不自然的放下了手里的碗,与管事道:“请她们进来吧。”
慕容昭也惊讶的站起来,向门口走了过去。
温瑶葭进了院门,瞧见慕容昭双手吊在胸前,站在正院的台阶上。一瞧就是受了伤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带着些憔悴。她眼中含着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快走了两步,直接扑到了慕容昭的身上,给了慕容昭一个拥抱,心疼的唤道:“主子!”
这情景,直把竹心、竹意四人全都给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