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一处偏僻冰冷的山洞里,袁明哲搬着一捆粗细相差无几的木柴走了进来。
躲在角落里的可人儿犹如惊弓之鸟,满目惶悚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生怕袁明哲突然靠近她。
袁明哲本还想往前走几步,但透着火光看见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眸,便犹犹豫豫的停下了脚步。
“楚言,入夜天冷,过来烤烤火吧。”
秋楚言将被褥往上提了提,拉到了脖子处,整个身子都被掩藏在被褥下。
她死死盯着袁明哲,既不搭话,也不挪动地方。
袁明哲放下木柴,又捡起几根细小的扔进了火堆里。
他抬起眼,看着秋楚言不曾言语,又看见石床一角放着的白粥一口未动,便端起白粥给秋楚言递了过去。
“楚言,你怎么没喝……”
“走开!你别过来!”
秋楚言情绪激动的厉声喝止,一下子唬住了袁明哲。
“楚言,你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秋楚言噙在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落了下来。
她崩溃摇头,剧烈的动作牵连着满身伤痕洇出了鲜血。
但现在的她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只有绝望贯穿全身。
袁明哲第一次这么明确的感受到秋楚言对他抵触和恐惧,他吓得后退半步,生怕秋楚言情绪太过激动,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他默默放下了粥,转身坐在了火堆旁。
或许是袁明哲走出了秋楚言认为的安全距离,秋楚言的情绪得到了平息。
整个山洞渐渐只有秋楚言上气不接下气的啜泣声。
袁明哲看她情绪好些了,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言,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今时今日,我只想听你说你的真心话。”
秋楚言一听袁明哲说话,刚平复的心情又波动起来。
她目光绝望的哭诉道:
“不是讨厌……是恐惧!你蛰伏在秋府门前企图强占我,我躲去天缘寺你也不依不饶,甚至夜闯天缘寺将我带走。”
“我害怕你,甚至听到你的名字都足以令我噩梦连连。你为什么一定要紧咬我不放?为什么要毁掉我!”
她近乎声嘶力竭的控诉。
索性这次是躲不掉了,她已想好,若是袁明哲恼羞成怒要强占她,她便一头撞死在这石壁上誓死不从。
袁明哲愣了愣,说道:“所以,你就爱上了简王?”
一听到心爱之人的名号,秋楚言惊恐的目光难得有一丝温柔。
“是,我爱他,他亦爱我。若不是他一次次的将我从你手里救下,我可能早就死了。是他给了我光明,告诉我并非可任人凌辱的卑贱之人。是他让我明白,我也是值得被爱的。”
秋楚言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如银线一般落在被褥上,神情之中满满都是爱意。
袁明哲皱着眉头,自嘲一笑,“呵,他爱你,你便爱他。可我爱你,你便恨我?”
秋楚言傻了眼,“你爱我?”
火光印着袁明哲的脸忽明忽暗。
从前的纨绔在此时已饱经风霜,面容憔悴。
他喃喃道:“自从我阿娘死了之后,我便连父亲也没了。父亲无缝衔接的娶了王莺儿那个贱人,从那之后,即便王莺儿对我动辄打骂,他也向着那个贱人。”
“没过多久,王莺儿就把我送进了你们秋家。当时的我,没爹疼没娘爱,是你在我饿肚子的时候给我悄悄留了一个包子,是你在天冷的时候给我拿来被褥。”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得到你。”
秋楚言抹掉眼泪,嗤之一笑。
“所以,这便是你爱我的理由吗?若我知道日后你会那样伤害我,当年我绝不会对你表露一丝一毫的善意!因为你所谓的爱,对我而言是洪水猛兽,你明白吗!”
“从前我的确不明白,但现在我明白了。你被那帮不明来路的人绑走吊在笼子里,尚能保持理智,就算被打成那样也没掉过眼泪。可你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哭了整整一日。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袁明哲,你差点毁了我的一生,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秋楚言一吐为快,脸上的惧意全无,此刻她已然抱了必死的心。
可谁知袁明哲不仅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恼羞成怒,反而起身,扬起衣摆朝秋楚言跪了下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
“楚言,我知道你恨我,厌恶我,甚至是恐惧我。我千里迢迢,九死一生的从钦州回来,就是想得到你之后,再杀了湛星澜报仇。”
秋楚言一惊,凶狠道:“你若敢对星澜不利,我便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袁明哲摇摇头,“我已经不想杀她了。”
“那你想做什么?继续伤害我吗?”
“不,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若我明日天一亮便将你送回京城,送回简王的身边,你还会恨我厌我恐惧我吗?你会原谅我吗?”
袁明哲近乎恳求的对她的说道。
秋楚言实在看不懂袁明哲,她不明白为何一个原本纨绔不堪,暴虐成性的人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也不知该不该相信袁明哲的话。
“你真的会送我回去吗?”
“我以性命担保!将你送回京城后,我便要离开京城逃命去了。我想在我最后与你相处的时光里,看到你原谅我的样子。可以吗?”
“好,若你将我安然无恙的送回去,我便原谅你。”
山里的夜极冷,秋楚言强忍着倦意与寒意,不肯合眼。
她不知道袁明哲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趁她睡着欺辱她。
只有紧盯着袁明哲,她才能放心。
然而正当她神思倦怠到极点的时候,山洞外隐隐约约的像繁星似的亮光让她彻底清醒了。
看那样子,似乎是一伙人举着火把在山中行走。
她本想趁着袁明哲安睡,悄悄地去找那那伙人。
但须臾之间,她又沉下了心。
绑走她的那些黑袍人,也在这座山里,天知道那伙举着火把的人是敌是友?
万一不是傅凛绪或是湛星澜,岂不是自己送羊入虎口?
正当她咬牙犹豫的时候,袁明哲醒了。
袁明哲见山林中有亮光,赶忙踩熄了一旁只有零星火花的火堆,然后不由分说的跑到秋楚言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放开我!”
“嘘!”
黑暗之中,袁明哲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山里除了你我以外,便是那伙贼人。外头那些人极有可能是他们,若被他们发现,你我就回不去京城了。”
秋楚言点点头,跟着袁明哲悄悄地走出了山洞。
袁明哲带着她向西而逃,与山林中举着火把的那伙人相背而行。
但她身上的伤并未得到妥善的治疗,她现在每动一下便觉得皮肉撕裂,疼痛不已。
所以他们两个跑得并不快。
途中袁明哲有心搀扶她,但还是忍住了。
两人跑了一小会儿,天也渐渐亮了起来。
天一亮,他们的身影就更容易暴露了。
袁明哲见秋楚言体力不支,脸色僵白,便拉着她躲到了一处土坡后面让她稍作休息。
秋楚言身上的伤痕裸露在外面,山间冷风一吹刺痛无比。
她瘫倒在地,而袁明哲则小心的左顾右盼。
忽然,袁明哲看见了不远处一伙黑袍人朝着他们居住的小山洞而去。
为首的,正是那个鞭打秋楚言的黑衣女人。
袁明哲一阵后怕,若他们再晚一步,怕是就要和这些人迎面撞上了。
可他们现在也并不安全,那些人一定会四处寻找他们。
秋楚言行动不便,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抓住。
到时候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但方才他们看见远处的光亮似乎方向与这伙黑袍人不太一样。
莫不是这山里除了他们和黑袍人,还有另一伙人?!
袁明哲想了一下,俯身对秋楚言说,“楚言,那伙人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我们快走。”
“嗯。”
秋楚言咽了咽口水,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天越来越亮,金轮已冲破云层照亮山林。
他们的周遭寂静无比,只有脚下踩着积雪的咯吱声。
可就是这样,才更令人感到害怕。
忽地,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地上的浮雪被风吹起打在了两人的身上。
他们眯起了眼睛,不得已暂时停下了脚步。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勾魂索勒住了秋楚言的脖子,猛地将她向后拉去。
“呃!”
秋楚言喉咙一紧,整个人不受控的向后仰去。
袁明哲扭头一看,赶忙扑身抓住了秋楚言的双腿。
可勾魂索威力极大,秋楚言几乎是在一瞬间被往后拖行了五米远。
袁明哲趴在雪中眼睁睁看着秋楚言被冷依擒住,他的心脏瞬间一紧。
果然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冷依掐着秋楚言的脖子,恶狠狠的说道:“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修长的指甲嵌入了秋楚言细嫩的肌肤里,秋楚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言!”
袁明哲想冲上去,却被其他黑袍人死死的压在雪里,他的脸沾上了雪和黑土混杂的泥雪,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但他仍然瞪着眼睛,苦苦的嘶吼着呼喊秋楚言的名字。
“是我杀了你们的人,是我带走了她!你要报仇便冲我来,放了她!”袁明哲大喊,却见冷依手上青筋更突,秋楚言也脸色涨红,看上去奄奄待毙,“楚言!啊!!!”
袁明哲奋力的挣扎,脖颈上的青筋暴突,却被压得纹丝不动。
冷依手上力道未减半分,扭头看着声嘶力竭的袁明哲。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我看你就是自寻死路!等我了结了她,便亲手杀了你为我惨死的弟兄们报仇!”
簌——
一发箭矢从半空飞速而来,不偏不倚的射中了冷依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