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前堂寂静一片。
过了一会儿,秋楚言才缓缓开口。
“出嫁亦或是出家,若非要选一个,我宁可选择出家。”
“楚言,你可想好了吗?”
秋楚言强颜欢笑着,脸上隐隐透着悲伤之色,“出嫁未必能嫁与良善之人,而且袁家背靠太子殿下,谁人不忌惮三分。与其赌上一辈子,还要过不得安稳的日子,倒不如索性出家得好。”
湛星澜见她眼眶微红,便知她内心并不愿意落发出家。
“楚言。”
“只要能远离那深潭泥沼,落发又何妨?”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秋楚言的贝齿咬紧了下唇,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再掉出眼眶。
过了几日,秋楚言坐着马车抵达了颁政坊。
天缘寺巍峨矗立在乱世之中,若鳞相及,飞阁穹隆,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威严与静穆。
秋楚言一身素衣,不饰钗环,不着粉黛,提着裙摆款款踏上了这一百零八阶台阶。
然而此时此刻的秋府中,傅凛绪正披览着秋楚言给他留下的字条。
“臣女秋楚言敬上,
天道宁论,世道浇漓。臣女饱受恶煞缠身,是以数日来对殿下避而不见,还望殿下谅解。若此信笺得以被殿下所见,臣女此刻应已然遁入空门,落发为尼,断去滚滚红尘。殿下救命之恩,臣女唯有来日再报。
愿殿下万事顺遂,平安康乐。”
傅凛绪有些手抖攥着那张字条,从喉咙里硬生生的憋出了几个字。
“秋娘子,当真出家了吗?”
秋镇胧长叹一口气,“回禀殿下,确实如此。她心意已决,臣也未能劝住。”
傅凛绪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楚。
自从他与秋楚言相识后,他那颗孤独的心好像有了些许牵绊。
虽然他时常来看望秋楚言,秋楚言也总是闭门不见,但至少他不再是个毫无牵挂的人。
可如今秋楚言落发出家,他好像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傅凛绪将字条工整的叠好,放进了怀中后落寞的走出了秋府。
如今齐王被废黜,翎王已然大婚,唯有太子与简王尚未定下婚姻大事。
岳后成日着急上火,一心想劝服傅霆轩迎娶何芙嫣为太子妃。
然而傅霆轩却另有打算。
某天,敖瑾带着傅霆轩的口信前去相府拜见柯敬丰。
一见到是敖瑾前来,柯敬丰便皱起了眉头。
“素来给本相送信的都是暗卫,今日怎的是你来?可是太子对你我的关系有所察觉,故意试探你我?”
敖瑾抱拳道:“柯相公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只是想请柯相公于明日酉时前往城西别院一聚。太子殿下怕旁人知晓别院之处,所以才命属下前来。”
“太子可有说是为何事而约见本相?”
“属下不知。”敖瑾垂首摇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近日皇后时常召见太子殿下,似乎是为了选妃一事,大约太子殿下也是为着此事约见柯相公。”
柯敬丰舒展了眉头,摆了摆手,“本相知道了,你退下吧。”
之前太子本想迎娶湛星澜为王妃,以拉拢湛伯峰为己用,可如今湛星澜做了翎王的王妃,太子这步棋算是废了。
这次太子若是因此事而找他商议,大抵是想从朝臣之中再选一位家事不俗的小娘子为太子妃。
柯敬丰顿时胸有成竹,用手理了理衣襟,然后抬头挺胸的走回了卧房。
次日酉时。
柯敬丰如约而至城西永和坊的一处私宅。
东宫深处皇城,若想约见大臣或是别的什么人便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因此太子才私下购置了这宅子,以作密邀之用。
柯敬丰一下马车,便被小厮迎进了宅子里。
可他前脚踏进宅门,后脚便听到了沉重的关门声。
如此谨慎小心,可见太子十分的没有安全感。
不过柯敬丰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太子一向多疑,就连柯敬丰也只来过这宅子一次。
“柯相公请。”
小厮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便叠手交叉,垂头不语的走在前面。
这宅子外表看着朴素无华,内里却大有乾坤。
庭院中的池水清波荡漾,池上坐落着一座白玉石桥,倒影于池面微微泛起涟漪,置身于石桥之上,恍若行走天境虚幻。
而石桥的尽头便是一座琉璃瓦白玉地,飞挑悬檐的八角亭。
一排水晶石珠帘后是一方青石圆桌,上面摆着几盏碧玉觞,阳光漫入池水,波光粼粼之色与珠帘交相辉映,细看之下,那珠帘仿佛透着朦胧的光。
八角亭内恍若仙境一般,既浮入尘世,又凌驾于天境。
小厮带领着柯敬丰走到了八角亭后便退了下去。
柯敬丰打眼瞧着水晶石珠帘后端坐着的傅霆轩,躬身道:“臣叩见太子殿下。”
傅霆轩淡淡道:“柯相公来了,坐吧。”
柯敬丰拨开珠帘,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约见臣,是有何事?”
傅霆轩伸出中指,摩挲着碧玉觞的杯口,“柯相公向来善察人心,又怎会猜不到本宫为何请柯相公来此?”
“臣斗胆猜测,想是为着遴选太子妃一事。”
傅霆轩突然停下了摩挲的手指,抬眼凝望着柯敬丰。
“柯相公所猜测不错,不过本宫心中已有太子妃之人选。”
“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竟有如此福分。”
傅霆轩邪魅一笑,“正是柯相公家的千金柯婉宁啊。”
“什么!”
柯敬丰当即变了脸色。
“怎么?柯相公不愿意?”
柯敬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赔笑道:“不,太子殿下误会了,臣只是怕小女生性鲁莽,担不起太子妃之责。”
“柯相公这便是多虑了,柯娘子曾在舜华监受过皇家教导,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怕就怕,是柯相公不愿意啊。”
傅霆轩此言颇有试探之意,柯敬丰暗道不妙。
怕是太子已经对他起疑了。
“臣的小女能与太子攀亲,这是臣一家修来的福气,怎会不愿意。”
“那便好。下月二十是选妃吉日,有劳柯相公在此之前与柯娘子好生聊聊此事,莫要在选妃之日给本宫难堪啊。”
“是,想必小女知晓此事,定会万分高兴的。”
柯敬丰脸上挂着笑,心里却难受得紧。
原本他是想调转风头协助翎王的,等翎王坐上了太子之位,再把他女儿嫁给翎王,即便是做个侧妃也是顶好的了。
可如今太子竟突然要迎娶他的女儿为太子妃,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待柯敬丰走后,傅霆轩将那碧玉觞捧起,抿了一口略带微甜的桃花酒。
“出来吧。”
突然八角亭南侧的窗扇被打了开来。
只见敖瑾翻身进来,抱拳道:“太子殿下。”
“你亲自去监视柯敬丰,若他往翎王府去了,及时回禀。”
“是!”
柯敬丰满怀心事的回到相府,只见柯婉宁身后跟着一堆小厮,正往后院而去。
“婉宁。”
柯婉宁回眸一看,当即跑了过去亲昵的挽住了柯敬丰的胳膊。
“父亲回来了。”
柯敬丰点点头,打眼瞧着那些小厮怀里抱着好些东西,忍不住问道:
“婉宁这是刚去买了东西回来吗?”
“是啊,下月二十便要选妃了,女儿想盛装出席艳压群芳,就去买了些胭脂和衣裙。若是能被翎王殿下选为侧妃,女儿便称心如意了。虽然要屈居湛星澜那个泼妇之下,但女儿有信心,翎王殿下一定会更喜欢我。”
柯婉宁满心欢喜的幻想着她与翎王成婚后的场景。
柯敬丰拍了拍柯婉宁挽着他手臂的手,沉重道:“婉宁啊,父亲有些话想与你说,随父亲到前厅去谈。”
柯婉宁点点头,冲那些小厮摆了摆手。
“你们先去把这些东西放到我的卧房,小心些,别弄坏了。”
一进前厅,柯敬丰便开门见山。
“方才太子殿下召父亲前去,谈及了选妃一事。太子的意思,是要选你做太子妃。”
此话一出,柯婉宁便如晴天霹雳一般。
“什么?太子要选我做太子妃?皇后不是一心想让安国公家的何芙嫣做太子妃吗?”
“只怕太子是瞧不上那何芙嫣的家世,所以才想选你做太子妃。为父好歹也是当朝宰相,手中握有实权,比安国公要强上许多。”
“女儿不愿嫁!”柯婉宁当即拒绝,“太子如今势弱,怎比得上翎王殿下啊?女儿宁可做翎王殿下的侧妃,也不愿做太子的正妃!”
柯敬丰厉声道:“胡闹!哪有小娘子甘愿做小不做大的?”
柯婉宁噘嘴质问道:“父亲之前便属意女儿做翎王侧妃的,如今太子发话,便要改主意了吗?”
“翎王现在风头太盛,他先是赈灾立功,后又由陛下赐婚得了个实力雄厚的岳丈。相比之下太子的优势便是皇后嫡子的身份和在朝中多年积累下的势力。太子此举,是想牢牢地把控住我这当朝宰相,好让为父尽心尽力的辅佐他。”
柯婉宁一听这话便知此事由不得她做主了,于是放声哭了起来。
“父亲也是迫于无奈,若我们拒绝了太子,这便是要与太子彻底为敌。倘若哪日陛下突然出了什么事,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到时候太子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柯家。婉宁,此事你没得选,为父也没得选。”
柯敬丰叹了口气,既然不能做到左右逢源,那便只能顺应局势了。
而柯婉宁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是自己所爱,一边是家族大义。
她唯有放弃前者,才能保住后者了。
过了一会儿,两行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她哽咽着说道:“父亲,女儿嫁给太子殿下便是了。”
“好女儿,为父就知道婉宁是不会看着我们柯家走上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