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墨北的眼神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虚心平意的目光。
“自从阿娘走了,父亲就变得脾气暴躁,可是偶然间我发现,父亲经常会去祠堂抱着阿娘的牌位哭上一场。那个时候我还小,想把父亲拉回房,却连他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难怪二哥力气甚大,原来是因为这些年背父亲练出来的。”
湛星澜的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湛墨北是他们三兄妹里最吊儿郎当不着调的一个,没想到他的心竟然也有这般细腻沉稳之处。
难怪父亲对他这般苛刻,他都从不抱怨。
难怪他会在祠堂里的动作那般熟练。
难怪邓伯看见他把湛伯峰送回正院表现得那么习以为常。
“澜儿,你知道吗?父亲在我心里是榜样,所以我一直都想成为他那样的大英雄大将军。可阿娘和父亲不愿我做武将,或许我应该听话的。”
“二哥,”湛星澜突然停下,转身认真的看着湛墨北,“阿娘若是看到你委屈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她一定会伤心的。二哥武艺高强,将来必定是一代名将。”
“可是父亲那边......”
“父亲并非顽固不化之人,只要二哥与父亲说明,想来父亲不会阻止二哥的。”
湛星澜朝他鼓励的笑了笑。
她相信湛伯峰一定会支持他的儿子。
湛墨北沉吟片刻,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翌日,湛伯峰从床榻上醒来,揉了揉发痛的脑袋。
“老邓,昨夜又是墨北送我回来的吗?”
邓伯点点头,“是啊,不过昨夜二郎君把您送回来的时候,三娘子也在。”
“澜儿?”湛伯峰闭上双眸定了定神,“时辰不早了,也该去叶家提亲了,替我洗漱穿衣吧。”
两炷香后,湛伯峰与湛南璟双双从马上跃下。
叶府门外则聚集了众多围观百姓。
他们朝着两匹骏马身后绑着红布红花的几十个大小箱子指指点点。
叶如生携叶韫玉赶忙出门迎接。
可刚一出门他们就呆住了。
这聘礼几乎从街头摆到了街尾,声势之浩大,是京城从未有过的景象。
两方行礼后,聘礼便被搬进了叶府。
一番相谈过后,两家的亲事算是定了下来。
二人的成亲之日就定在了封官大典之后。
当朝新进探花与陛下亲封京城第一娘子的良缘佳话在京城之中迅速风靡传唱。
这两人不仅郎才女貌,更是鸾交凤友,堪称天赐良配。
如此让人艳羡的良缘,引得不少闺阁女儿对婚姻之事心驰神往。
只是湛南璟这个探花可比状元郎还要风光许多,不少高门贵族听说新进探花这么快就定下了亲事,当即后悔没早些上门为自家女儿说亲。
探花如此受欢迎,只因探花不光是才学渊博之人,更是气宇轩昂俊朗出尘之才俊。
几日后,封官大典如期举行。
含元大殿之上,两侧文武百官在列,靖帝正襟危坐与龙椅之上,俯视百官。
寇淮高声喊道:“宣一甲一名陆沐川,一甲二名钟鸣阳,一甲三名湛南璟,入殿觐见!”
三名郎君应召入殿。
靖帝一眼便看见了湛南璟。
“不愧是明国公与唐太师独女所生之子,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才华更是不输当年冠绝一时的唐娘子。”
湛南璟立马拱手垂拜道:“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靖帝赞许的点了点头,扭头朝寇淮示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元昭三十五年,恩科殿试,选拔人才。特封一甲一名陆沐川授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甲二名钟鸣阳授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甲三名湛南璟授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自即日起赴职上任,钦此。”
“臣等叩谢陛下!”
授官大典一直到晌午才结束。
湛星澜特意去接了叶韫玉一同到皇城门口迎接湛南璟。
路边垂柳新嫩,微风轻拂着枝条在阳光下肆意飘扬。
叶韫玉在树下亭亭而立,从马车的窗口望去简直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大嫂,你可真美,我大哥真有福气。”
湛星澜的手臂搭在车窗上,下巴又撑在手臂上,用脑袋挑起窗上的纱帘,歪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叶韫玉。
叶韫玉被她这声大嫂喊得脸颊通红,清冷绝尘脸上浮现了些许娇羞。
“就属你嘴坏,我与你大哥还没成亲呢。”
“大后日便要成亲了,澜儿不过是提早几日改改口嘛。”
湛星澜俏皮的弯起了月牙般的眼睛,惹得叶韫玉宠溺一笑。
不一会儿,宫门大开。
湛南璟远远便瞧见了柳树下的叶韫玉。
他正准备快步上前去,却听得身后有人叫他。
“湛大郎君。”
湛南璟回过身来,却发现此人乃是袁明哲继母所生的袁二郎君袁书翊。
“袁二郎君有礼。”
这个袁书翊虽然是袁明哲的弟弟,但他却与袁明哲性格相反,素日里也不爱与京城的公子哥相交,是个书呆子。
所以湛南璟与他也只是有几面之缘,并不相熟。
“不知袁二郎君所为何事?”
“早就听闻湛大郎君高中探花,特来道贺。”
袁书翊朝着湛南璟一拜,却把湛南璟弄得一头雾水。
按理来说,他们并不熟,袁书翊的大哥袁明哲有和湛家有过节,袁书翊怎么会特意来和他道贺?
莫非有事相求?
湛南璟微勾唇角,礼貌回应道:“袁二郎君客气,今日时辰不早,未婚妻尚在等候,不如改日挑个闲暇之余再畅谈一番可好?”
袁书翊瞧见了那柳树下的美娇娘,赶忙识趣的拱手道:“如此甚好,在下便不叨扰湛大郎君了。”
湛南璟回了一礼便匆匆朝叶韫玉走去。
可袁书翊却仍旧站在原地,伸着脖子朝明国公府的马车张望。
直至湛南璟与叶韫玉上了马车,袁书翊才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
一阵徐风刮过,恰好吹起了马车窗上的纱帘。
袁书翊终于看见了他想见的人。
只见湛星澜坐于马车内笑颜如花,一张侧脸足以动人心魄。
他仿佛丢了魂一般,不听使唤的挪动着脚步,只为追上那准备掉头驶向前方的马车,好让他再多看两眼湛星澜。
可马车已经掉过头去,袁书翊的眼中只留下了些许湛星澜的残影。
他惘然若失,就连袁府小厮上前担心的询问他,他都像丢了魂一般只知点头。
时间匆匆,湛叶两家也越发忙碌。
红帐喜幔,水果茶点。
府里的小厮仆妇从白天忙到晚上,几乎没有半刻停歇。
终于到了成亲之日。
叶韫玉一袭绿色嫁衣,头戴陛下亲赐金钗拜别叶如生,缓步走向花轿。
行至半路,叶家的一众亲戚便上前堵住花轿去路,此礼名为“障车”,须留下钱财方可通行。
花轿此后一路畅通无阻,两侧花童向两侧纷扬花瓣,好不热闹。
直至花轿在明国公府前停下,叶家一众亲戚手持红色棍棒轻敲湛南璟,此礼名为“下婿”,寓意新妇家有依靠,即便往后入了新郎家门,新妇也是不可被随意欺负的。
接下来便是新郎与新妇走向直通明国公府的红布。
金童玉女向他们抛洒五谷杂粮。
新郎携手新妇共跨火盆。
一旁的冰人高喊:“新人跨火,福气天降!”
跨完火盆便跨马鞍。
“新人跨鞍,一世平安!”
最后一样要跨的便是小巧的一袋粟。
“新人跨粮,丰衣足食!”
两人刚一跨过,围观的亲朋立马一片喝彩欢呼。
湛南璟始终紧紧的牵着叶韫玉的手,直至跨完所有的礼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整个前厅庄重喜庆,大红喜字贴在座椅后面的屏风之上。
湛伯峰端坐喜字前左侧,右侧桌案上则放置着唐安歌的牌位。
新郎与新妇行礼叩拜,上告天意,下禀大地,夫妻二人深拜父母方算礼成。
湛伯峰欣慰的看着儿子与儿媳妇,眼眶中的隐隐含着热泪。
礼成后,新妇被送入赋阳居,新郎则留下招呼宾客。
欢腾热闹的明国公府直至入夜才恢复了些许平静。
湛南璟在小厮的搀扶下回到了高挂红灯笼的赋阳居。
让他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沾酒必醉,怎么今日喝了那么多都没有醉。
不过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今夜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而就在赋阳居不远处的亭廊之下,站着两抹身影。
“人生乐事,不过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原来是这般幸福的。”
湛星澜忍不住发出感慨,她大哥喜欢叶韫玉多年,如今也算修成正果了。
闻人琢站在她的身后,垂头凝望着她,一双含情的眸子隐忍着爱意。
“若是以真心打动心悦之人,当真是人生乐事。”
湛星澜听后玩味的看向闻人琢,“听这话的意思,阿琢也有心悦之人了吗?”
闻人琢被湛星澜的美眸看得心神紊乱,赶忙撇开了眼睛,背着手转身望天,故作轻松道:
“没有,像我这样如风一般自由的侠客,怎么会纠缠于儿女情长呢?”
湛星澜挑了挑秀眉,追了上去。
“既是游行天下的侠客,又为何长久的停留京城呢?”
闻人琢神情微动,苦笑道:“原是早就要走的,只因有人托付我一件要紧的事,才耽搁了。好啦,这边应该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了,我就先走了。”
闻人琢回头朝她笑了笑便一个翻身跨过了矮栏,背对着湛星澜大步离开,可刚一转身,闻人琢脸上的笑意立刻散去。
他怨自己为何如此胆怯,连直接开口问湛星澜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可他又不敢面对湛星澜的回答,生怕与自己所想的一样。
一路上他都兴致恹恹,街道上的欢闹似乎都与他无关。
回到客栈,琴黛已经等他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