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羽哪里晓得身后的人心中百般心绪,她只歉疚地想着快点将公主殿下带来人少之处,今夜种种,都是她安排得不妥当。
两人走着走着,终于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黑暗小巷子里,苍羽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到了呢。”
唐圣宁有些遗憾地看着她松开了自己的手,他仰头看了看面前有些荒芜的院子,又看了看周围破败的环境,幽幽地道:“你确定这种地方有人来吃东西么,也难为你能找到这么荒无人烟的地儿。”
苍羽却瞬间想歪了,她赶紧摊开手:“阿宁,我可没有别的意思!这里真的有好吃的。”
公主殿下不会以为她把‘她’带过来是想占便宜罢?
唐圣宁似笑非笑,细长精致的眼角微微弯:“我没有说你想占我便宜,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呢,莫非……”
“没有没有!”她赶紧摆摆手,涨红的漂亮的小脸,只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了。
说罢,她赶紧去敲那扇斑驳的木门:“章嬷嬷,今晚还有位置么?”
好一会,唐圣宁便看见那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太太提着一盏灯笼探头出来,眯起昏花的老眼瞅着苍羽片刻。
“哦,是你小子啊,怎么这个点儿来了,我这里可没有位置了,你可没跟我说要预定位置!”说着,她忽然瞥见了一边站着的唐圣宁。
“哟,带了个漂亮的小娘子过来啊?这小娘子可真高!”章嬷嬷似有些惊讶地笑着道。
苍羽点点头,桃花眼里有些哀求地看着章嬷嬷:“您看我好不容易带个朋友过来试试您的手艺。”
章嬷嬷就着灯笼打量了一回唐圣宁,忽然笑道:“行罢,看在你小子第一次带你娘子过来,进来罢!”
她瞬间一囧,慌忙摆手,试图否认:“章婆婆,不是……”
“不是?”章婆婆看着一边修挑人影,哼了一声:“不是,就没饭吃,我老婆子最讨厌你们这种玩弄漂亮小娘子的臭小子。”
苍羽:“……”
唐圣宁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情愉悦了。
他提着袍子率先往房间里去:“我饿了。”
苍羽只好赶紧跟上,同时干笑着对章婆婆道:“行,行,这是我娘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殿下也算是她的‘未来的娘子’。
章婆婆这才笑眯眯地提着灯笼,佝偻着背在前面带路:“害羞什么,小两口可要甜甜蜜蜜,光明正大才好,我老婆子给你们安排个好去处。”
苍羽只觉得额头上都要流下瀑布汗了。
她悄悄瞥着唐圣宁,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周身气息倒似心情不错的样子。
不一会,唐圣宁便见识到这破败院子里的别有洞天……
原来这里只是一处后门,通向另外一处院子,房里竟是满满地坐了六七桌子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着饭菜。
他本身是个厨艺高手,一闻见空气里的饭菜香气,便知道这里的菜式样虽摆盘寻常,但味道必不差。
“这是章婆婆的院子,她只做私房菜,味道很好呢,只是环境寻常了点,我本来打算带你去个好点的地方,但是那边人太多了。”苍羽解释着,心里默默地对名月道了声对不住。
她临时换了用膳的地方,得放那丫头鸽子了。
“我喜欢这里。”唐圣宁却淡淡地道。
章婆婆带着他们进了房间,安排他们坐下:“这是我自己和家里人吃饭的地方,今晚反正也用不上,就让给你们罢。”
苍羽很高兴,这算是个单独的包房了,不但可以看见街道外的景致,而且能让不习惯与人挤在一起的公主殿下舒服些,她笑眯眯地弯了眼:“谢谢婆婆。”
“瞧你,笑起来眼睛像弯弯月亮,倒是甜得像个小丫头,男孩子还是要有男孩子的样儿,别叫你家小娘子笑话了去。”章婆婆笑着拍拍她的肩,给唐圣宁上了一碗茶。
苍羽顿时有些心虚地摸摸自己的脸,干笑一声:“啊,是!是!”
唐圣宁接过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婆婆别看‘他’笑得甜,可是个心黑手狠的。”
章婆婆笑出满脸褶子,看着他道:“没关系,小娘子你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小子敢在外头沾花惹草,你便阉了‘他’就是。”
唐圣宁瞥了苍羽一眼,修长的眼尾也微弯,笑得凉冰冰的:“好。”
苍羽默默想,婆婆说得对,这位殿下确实不好相与,同时她无意识地夹了夹腿,又想想不对,她没那个能被阉的物事。
……
不多时,章婆婆的儿子便端了几样饭菜并一壶酒上来。
饭菜都装在粗瓷大碗里,看着也并不精致,但是味道很香,很有些家常美味的样子。
苍羽拿茶水帮唐圣宁涮了碗筷,递给他:“这里东西虽然摆盘不行,可味道极好的。”
唐圣宁接了过来,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那饭菜,尝试着夹了一筷子,果然入口味道是极好的。
酥肉圆子,外酥里嫩,一口下去浓郁的炸肉香味还有汁水入口,里头约摸是放了一点薄荷,压下过分油腻的味道,一切都恰到好处。
唐圣宁微微颔首:“确实不错。”
她笑了,又给他夹而来一筷子桂花酱鸭:“这个是带一点甜口的,阿宁一定会喜欢。”
唐圣宁看着她,忽然淡淡地道:“苍羽,你倒是总让人有惊喜。”
苍羽托着腮,请客吃饭的任务完成,她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给他倒酒:“承蒙阿宁吉言,愿你我人生之中处处都有喜无惊,上元节快乐。”
唐圣宁接了杯子,闻着便知道是桂花酿,他亦举杯,定定地看着苍羽,似笑非笑:“嗯,愿你我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
桂花酿,虽然不是什么烈酒,但是这样好的月色下,听着长街上飘来阖家团圆的笑声,总是容易让人微熏的。
酒保饭足,苍羽懒洋洋地靠在凳子边上,抬手拨动着挂在窗上的两盏精致的兔子花灯:“章婆婆的媳妇儿做花灯的手艺不错,虽然比不得宫制花灯那般华丽,却别有意趣,阿宁走的时候要不要带一盏回去做纪念?”
叫着阿宁,她觉得仿佛彼此间的那些阶级带来的拘谨感也少了许多。
唐圣宁看着那两盏精致的花灯,淡淡地道:“我不喜欢花灯,四岁之后便再也没有让人在宫里挂过这玩意了。”
苍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是吗,为什么呢?”
唐圣宁端着橙黄的桂花酿,慢慢地道:“我是双生子,我曾有一个‘小弟弟’,从出生开始,我与‘他’便总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怒哀乐,甚至我若病了,‘他’也会跟着病,‘他’若伤了,我也似有所感,从小……”
“我与‘他’像是一个圆,生得一模一样,总玩在一处,我们的母亲说,我与‘他’更像是日与月,‘他’最喜欢宫灯,尤其是我们的母亲,更制得一手好花灯,幼年时我们总是坐在母亲的膝头,看日落月升,看母亲巧手制的灯在窗上随风晃……”
苍羽静静地听着,她若是没有猜错,那位擅制花灯的便是传说中美丽温柔的贤善先皇后了,这个‘小弟弟’便是殿下的双生兄弟了,可是她怎么记得,殿下是幺女,那位小皇子是兄长呢?
大约,是她记错了,苍羽想。
唐圣宁轻品了一口桂花酿:“后来,母亲走了,我很难过,亦总有些不长眼的人觉得失去了母亲的庇护,我也活不长的,我日日蜷在床角满心恐惧落泪想念着母亲温柔的手,而我的‘小弟弟’却总是很勇敢地挡在风雨前保护我,他甚至……”
他顿了顿,轻声道:“甚至学着母亲的样子,用‘他’柔软的小手给我制了好几盏很漂亮的灯,再后来……”
他垂下眸子,轻描淡写地道:“再后来,我的‘小弟弟’也走了,那年冬天该掉下寒潭淹死的本应该是我,可是我的‘小弟弟’挡在我的面前,将我藏了起来,我便亲见着那几个曾经无微不至照顾过我们的宫女这么生生地将‘他’按在了潭水里,等我敢走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他’小小的身子就这么轻轻地飘了起来,在水面上像……”
“阿宁,别说了。”苍羽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阻止他再说下去,心头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听见一个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忧伤与残酷。
可面前的人美丽的面孔上并没有忧伤,他唇角甚至微微弯起,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她却不忍再听下去。
唐圣宁看着窗上的花灯,慢慢地把话说完:“我的‘小弟弟’在水面上安静地飘着,衣摆散落着,随着水波浮动,像一朵小小的……凋落的花,从此,我便再也不挂花灯。”
花灯轻轻地在风里摇晃着,里面的烛光幽幽地落在他精致的侧颜上,光芒柔和又冰凉,他的眼眸如一潭古井,波光粼粼,安静又淡然,似笼着一层水雾。八壹中文網
可是她莫名地心疼得有些发颤,不知为何,便下意识到伸手想要去擦拭他的眼角那一层雾气。
只是手指触碰到的肌肤柔软细腻而干燥,并没有半点湿意。
他侧过脸,淡淡地深深地看着她:“苍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