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雪霁天晴,难得一轮冷阳高挂,虽还是冷风瑟瑟,但长街上人们热热闹闹地准备出摊或者赶集。
乾州城内驿馆也是一派热闹,宫人们忙着将行礼抬上马车,宫卫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自己的马匹。
唐圣宁收拾完毕,领着人出门,便见着一道人影忽然闪了出来,挡在他的面前,恭谨地问:“公主殿下,为何离开得这般仓促?”
唐圣宁垂着眸看着面前的‘少年’,便想起那日‘他’挡在苏亚面前的样子,他眼底闪过冷意:“怎么,你这是在质问本宫?”
苍羽抬起桃花眸,笑眯眯地道:“在下不敢,可之前曾经与殿下约好大龙寺翻修完毕,陪殿下再去一趟上香,今日主持那边递过话来,说大龙寺已经翻修完毕,不如殿下晚了几日再行?”
唐圣宁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忽然勾起唇角:“苍羽,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苍羽一愣,看着唐圣宁面纱后精致冰冷的眸子,她迟疑了一下:“在下不懂殿下的意思。”
唐圣宁淡漠地道:“你真的以为本宫对你的伎俩一无所知么,本宫不戳破你的伎俩,是顾虑灾民民生不易,也是想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本宫给你脸,也可以不给你脸,你记住了。”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
苍羽彻底愣住了,这位殿下虽然高高在上,但很少对自己说话如此不给脸。
那一道白影满身冰冷寒气,一如当初她在出云楼初次看见的高高在上的冷酷皇女。
风眠没好气地地瞪了苍羽一眼:“走开!好狗不挡道!”
随后,他故意撞开苍羽,示意身后的人抬着行礼跟上自家主子。
苍羽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肩膀,心底不免更加疑惑了。
这位祖宗到底怎么了?
明明一开始,这位高冷的皇女殿下就默许她利用‘她’的名声做筏子,好让各大寺庙掏钱请民夫、画师再修庙宇的。
自己又怎么惹着了‘她’呢?
目送着唐圣宁上了六骑檀木马车,在宫卫们的护送下渐渐远离,她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都说定国殿下喜怒无常,她本也不该在意的,却还是在乎那位殿下的感受……
她本以为‘她们’至少可以是朋友。
此时,一道含笑打趣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殿下已经走了,二公子这般牵念的样子,倒像是让人觉得你对定国殿下有意。”
苍羽一愣,转脸看向身后的女子,一身鹅黄宫装,娉娉婷婷如腊梅盛开,不是唐烟烟又是谁。
“郡主莫要说笑,事关殿下名节,我这种小人物自然不敢高攀的。”她笑了笑,语气轻淡却很是正经。
唐烟烟垂下眸子,用帕子掩了唇,笑道:“我不过是打趣,你这么认真做什么,一会子可有时间,我想去年集上走走。”
说着,她上前两步,却不小心踩着碎雪,脚下一滑,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向地上摔去。
苍羽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抱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唐烟烟似吓到了,脸色莫名地苍白起来,手捏着苍羽的胳膊好一会,才慢慢地道:“嗯。”
苍羽留意到了她脸色不对,额头上还有一层虚汗:“你脸色不对,没事罢?”
唐烟烟伸手推开她站定,轻描淡写地道:“我没事。”
但话音刚落,她便身形一晃,再次要往地上栽去,好在苍羽早已留意她的不对,立刻上前搀扶住她:“郡主!”
苍羽想起想起那日在衙门前看见唐烟烟,她水土不服地晕了过去,便有些担心地问:“怎么,水土不服还没好么?”
唐烟烟笑了笑,有些虚弱:“能麻烦送我回去么,我大概是没吃早点,有点晕,红蕊去给我买点心了,绿霜在看着人熬药。”
苍羽哪里会拒绝,只摇摇头:“你明明就是水土不服没好,天寒地冻的,身子虚弱就别逞强,还讲究这些男女大防。”
说罢,她便小心地扶着唐烟烟往驿站里走。
……
不远处,华丽马车上的人目送着苍羽和唐烟烟相携着‘亲密’无比地消失在驿管馆里,他幽暗精致的眸子里闪过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冰冷锐利似刀的目光。
他垂下眸子,看着宝石手镜子里自己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却忽然蓦地将手镜往桌子上“啪”地一声扣了下去。
“哐当”一声,镜子连手柄和上头的宝石碎成了……齑粉。
云醒跪坐在一边,姿态乖巧非常,大气不敢出。
似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抢夺的孩子,唐圣宁莫名其妙地心浮气躁。
又一次,他无比地厌憎自己的这张脸,这个尴尬的身份,或者准确地说……他在刚才的某一瞬间,他脑海里竟然闪过一个愚蠢又恶心的念头……
如果自己是女的,也许可以……
可以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情愈发地阴鹜了,这种阴鹜的毁灭欲,从他出生那一刻便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仿佛黑暗地狱里的熔岩,想要喷薄而出,毁掉整个人间。
唐圣宁自嘲地轻嗤一声,闭上眼,慢慢地将那种黑暗压抑到深渊。
……
这一头回到房间,唐烟烟拒绝了苍羽叫明月为她诊脉的提议,只道自己是饿的,吃了东西就好。
她有些无奈,便叮嘱唐烟烟休息好了,也同意了下午再陪她去逛集市。
随后衙门有事,来人叫走了苍羽。
看着苍羽离开,唐烟烟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她瞥了眼手里的玫瑰饼,忽然问身边的绿霜:“你说我是不是很卑劣,明明就是自己故意饿了一晚上加一早上,却引导苍羽觉得我是身子不舒服,逼‘他’抽时间陪我。”
绿霜看着自家郡主,笑了笑:“郡主没有撒谎,至于苍羽公子怎么想,咱们也左右不了。”
唐烟烟踢了脚下的鞋子,光着脚踏在一边的软垫子上,端丽的眉目看不出情绪:“把鞋底泼了些水,结上冰,让自己走路容易摔,明知定国殿下在马车里看着,却故意做出这般与二公子亲密的姿态,殿下会生气吧?”
绿霜拿了软缎绣花鞋给她换上,轻声道:“郡主,你不必多想,苍二公子对公主殿下而言,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对您却不一样,各凭本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