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岭上崇崒,烟雨下微冥。
“瑶镜,我已将那些妾室美姬都打发走了!”
小王爷缠着要送货的方瑶镜,从成衣店一路跟着来到了青寒山脚下的村口。
这回为表决心,他还真散了他养在府中的莺莺燕燕。那些愿意改嫁的,他便给银子送嫁妆,那些想自谋生路的,他便找人教她们念书识字、管账算术。
“小王爷这是了却尘缘,要出家?”
方瑶镜嘴上委婉,脸上却写着“与我何干”。她随意地在村头茶馆中坐下,熟稔地点了壶茶,又塞给小二几枚铜板和一份名单,拜托他通知几位村民前来领夏衣。
“你若不答应我,我又与出家何异?”
小王爷握住方瑶镜的手,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望着她。
自小摸爬滚打,对男人那套骗鬼的说辞司空见惯的方瑶镜,对此只觉得烦躁,当即抽回了手,视线在茶铺中挂着的一幅孔雀图上流连不止。
“你喜欢孔雀?”小王爷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来。
“听闻天下最美的衣料,莫过于取孔雀羽毛混金丝织就而成的雀金裘了。只可惜连水城的孔雀只有寥寥几只,且都在不允外人进入的青寒山中。”
“青寒山拦得住别人,还拦得住本王吗?我这就为你捉来,给你做天下最美的嫁衣!”
以为对方是在考验自己的诚意,小王爷屁颠屁颠地就往青寒山上跑。
终于将狗皮膏药扯下,方瑶镜被闷热的天气催出几分困意,因而觉得小王爷的意气之言,可笑得像痴人说梦。
说到底,她压根不在意小王爷是不是真心。
她在意的,向来只有一个——过不再被人踩在脚底,不再受人摆布的一生。
若无法以正妻身份嫁入康王府,难保小王爷不会为了下一个心动的女子,也将她驱逐出去,甚至责难于方家。一个身无倚仗的女子会面临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她可不愿又一次经历流转于人贩、妓院、孤儿院的炼狱般的日子了。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当方瑶镜将夏衣都送到村民手中时,已接近傍晚,小王爷也还未回来。
虽说青寒山归康王管辖,有点眼力见的侍卫也不会过多为难小王爷,但毕竟事情因方瑶镜而起,她也不好撇下小王爷独自回程,只好寻了过去。
向来以守卫森严著称的青寒山入口,此刻却不见一个侍卫的身影,入口还有一片血迹。
心下一紧,方瑶镜加快了进山的脚步,一边呼唤着小王爷。
行至近乎山顶,便看到一个巨大的溶洞口,从内刮来森森冷风,同时还有几声低吼在洞内回响不绝。
以为洞中有野兽,方瑶镜慌忙躲进了一旁的杂草丛中,正担忧小王爷会不会遭遇不测,便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凌乱,还没了一节衣袖的男子冲了出来。
“小王爷?你怎么……”
方瑶镜惊异地上前查看野人般的小王爷,然后才瞧见他拿下裳包着揣在怀里的蓝孔雀,一时没了言语。
“你看!雀金裘嫁衣有着落了!哦对,一只是不是不够?那我再去……”
见方瑶镜亲自来接,小王爷喜不自胜显摆着怀里时不时往他身上蹬一脚的孔雀,然后故作轻松地腾出一只手就想牵上对方的,临了又意识到指甲盖里都是黄泥,悻悻然缩了回去。
“回去吧小王爷!”
累了一天的方瑶镜语气失了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一把拉住了对方脏兮兮的手腕,往山下带。
低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方瑶镜第一次主动握上来的手,小王爷的眼底荧光闪闪,若渺渺星河入眼眸,仿佛在漫无边际的幻想中,找到了一丝“两厢情愿”的证据。
“轰——”
可惜这份喜悦很快就被溶洞深处传来巨响打破,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二人双双滚落下去。
待晕厥的小王爷重新睁眼时,便看到倒在胸前的方瑶镜,以及压在她后脑上的一根大腿粗的树干。
“所以山上晃动的白点是你?”
老王爷坐在病床边,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望着鼻青脸肿的儿子,以及他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右腿,心生后怕,他差点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对,我醒来后看到山下有很多人,便撕下一块瑶镜的白色裙摆不断挥动,直到有人发现,才得救。”
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张干裂的嘴唇可以动弹,小王爷僵硬地躺在床上,心有余悸地复述着昨日的经历。
“你进山中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除了那天入口的守卫玩忽职守,不在岗位上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
眼神飘忽了一下,老王爷随即应道:“嗯,我会把昨天当值的守卫揪出来,严惩不贷!你好好休息。”
见老王爷要走,小王爷突然诈尸般蹦起,差点摔下了床榻:“爹!瑶镜呢?她好些了吗?可醒来了?我想去看她!”
“与其操心别人,还不如先把自己的伤养好!”老王爷习惯性训斥,接着顿了顿,把小王爷扶回了床上,态度缓和了不少,“方小姐险象环生,目前虽已无性命之忧,仍需要静养多日才能苏醒,你别去添乱。”
被这么一劝,小王爷倒也消停了,乖乖倒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而老王爷则步履不停地赶往灾民营。
昨日事发突然,他面对两百多号的灾民,束手无策时,三王子却说康王已命人在第一时间于几里外的郊区搭建了几个简陋的茅草棚,可以暂时用来安置灾民。
在灾民们齐声叩谢之下,老王爷不得不接受了呼延和这份包藏祸心的人情。
安置好灾民与伤员之后,他又暗中派人再去青寒山探查,却没能在山中找到一个人,哪怕是一具尸体。
那一刻,老王爷明白过来,山中的人是被呼延和提前转移了,难怪昨日他与自己在马车里时,会重提合作之事。原来他早已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可既然握住了把柄,为何不直接威胁,反而弯弯绕绕地假他之名,做利他之事?
待康王抵达灾民营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青寒山是专门为皇上培育仙草的灵秀之山,突然坍塌定有蹊跷啊!”
“是啊!还是在皇上寿诞前塌的,寓意不祥啊!”
“会不会是天谴啊?”
“天谴?”
“诶,前阵子不是传闻他并非先皇血脉,而是万驹国王的子嗣么?”
“嘘!小点声!”
“还有这种事?我们定安国的江山竟落在万驹贼人之手?!”
“怕什么,不是还有康王爷嘛?他以前可是个武将,岂会容忍窃国之行?”
“也是,而且他爱民如子,封地向来民安物阜,若是做了皇帝,定也是个好皇帝!”
徒步绕至茅草屋后的老王爷,将屋内灾民的闲言散语听了个清清楚楚,神色阴霾晦暗,若骤起的山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