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响过,已是一更天。
宴席上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几人按身份位次分别坐在膳厅的左右两侧,与老王爷以及万驹国的俩王子举杯祝酒、其乐融融。而狄琳作为一介没能傍到大款的草民,只能独自一人被安排在离门最近的席位。她一边数着冷碟里一眼明晰的花生粒,一边歪头瞥向仗着“家属”身份与沈晏清同席的夏林蝉,以及凭着“特邀嘉宾”与小王爷同席的方瑶镜,切身感受了一把“实现阶级跨升只能靠男人”的时代恶意。
“大仙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方瑶镜不知何时来到狄琳身边,满满地为她倒上了一杯热酒。
“在想……你什时候能当上王妃?”
眼馋地看了眼正被小王爷用镶了宝石的短刀大卸八块、还亲自分给俩王子的烤乳猪,咽了口唾沫,把杯子一推,将方瑶镜拉至身旁坐下,继而接过她的酒壶,仰头喝了大半,冷冰冰的肚子里这才回了些暖意。
“没戏。王府是不可能让一个退过婚的女子成为王妃和侧王妃的。而且小王爷的填房妾室一年一换,还不如我绣房的女工呆得长久稳当。”
俩人都是直来直往的敞亮人,见狄琳这么问,方瑶镜拿过狄琳的杯子啜饮了一口,随即也毫不遮掩地表态。
“敢情你对小王爷无动于衷不是因为他花心,而是因为混不进编制啊?”空腹饮了半壶酒的狄琳,醉意上涌,哈哈笑开,勾起方瑶镜的肩膀,“我就喜欢你这个人间清醒的野心家人设!”
“大仙你呢?像大仙这样的遗世独立的人,不知最终会花落谁家……”方瑶镜意有所指地打趣道。
“哎呀,又来了……”狄琳往空中抛了颗花生米,张嘴接住,“女人总是被比喻成一朵花,要有人发现她的美,要被人嗅闻她的芬芳,要被人在正盛时摘下,才是她作为花的意义,否则就是寂寞开无主是吧?这种被爱承托着一个女人的全部价值,男人是女人魅力的注脚的观念怎么到21世纪了还没改过来?”
酒意上头,狄琳两颊微醺,拉着方瑶镜的袖口,对着持续了几千年的时代局限性大加批判,再一通女性应道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的观点输出,听得方瑶镜两眼发直,心上仿佛有层透明的壁障被冲破开。
“不知大仙的此生的追求又是什么?”
“我……”
冷不丁被方瑶镜这么一反问,狄琳竟一时语塞,只能故作神秘地扯了扯嘴角。
她才意识到叭叭说教了半晌,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狄琳仰头将壶底的美酒悉数倒入口中,企图压制即将翻涌上来的烦躁和不安,恰好此时余光瞥见醉酒的二王子正眼神迷离地盯着邻桌的夏林蝉,便决计先刷个积分缓一缓心情。
掀开布帘,狄琳一骨碌钻进案几下,蚯蚓似地一桌桌悄悄拱过去,然后蜷缩在男女主案几的下方,等待着名场面的出现。
“听说沈大人武功盖世,我二哥也是尚武之人,何不趁此机会切磋一番?至于彩头……”
“彩头……就和这小美人一起喝酒嘛!”
如狄琳所料,三王子呼延和故意挑起了事端,而二王子呼延茂也傻傻地入坑,还精准地踩中了沈晏清的雷点。
沈晏清当然不可能答应这无理要求,他清楚他俩不过是想报复先前坠马之仇罢了,还想借着调戏夏林蝉让自己蒙羞。
但三王子扣下“定安国人莫非都是胆小怕事的鼠辈”的大帽子施压,还拉着老王爷做评判,沈晏清无奈之下只得应承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桌下的一只大手踌躇地伸向另一只小手,似乎想安抚对方的担忧。狄琳忍不住半路截胡,回握住沈晏清的手,还恶趣味地抠了抠手心,感受着沈晏清在桌下惊雷般的颤栗和近乎幼稚的纯情,憋笑得满脸通红。
二人于堂前一刀一剑地交战起来。别看二王子一脸醉态,轮刀的臂膀却毫不含糊,对着沈晏清左劈右砍,刀风凌厉,呼呼作响,半点没有“点到为止”的自觉。反观沈晏清始,利剑始终未出鞘,以守为攻地与之周旋,还插空用刀鞘打在对方肉疼却又非要害之处。
“我猜沈晏清会输。”
狄琳从案几下爬出来,挤开大骂她乌鸦嘴的夏林蝉,抓起那块她馋了很久的猪蹄膀啃了一口。
在这种以女人为战利品的雄竞名场面,男主永远不可能是输家,哪怕被打到趴地不起、七窍流血,最后也得绝地大反杀,抱得美人归。更何况男主对付的还是一个活不过两章的炮灰。
不过,这铁一般的定律,在狄琳的debuff面前,只有土崩瓦解的份。
二王子被沈晏清这一来一回消耗得体力不支,节节败退,眼看沈晏清要轻松获胜之际,二王子手上脱力,大刀朝看热闹的人群飞去。沈晏清脸色一变,脚尖在地上一点,凌空跃起,抽剑相迎,两刃相接间,金鸣阵阵,火光四溅。
大刀有惊无险落地之时,二王子却趁沈晏清不备,抽了靴内匕首,抵在沈晏清的喉头,卑鄙地赢下了这一局。
“小美人呢?还不过来给本王子倒酒?愿赌服输啊不是吗?”
门外的呼延茂志得意满,故意当着沈晏清的面,冲着夏林蝉不怀好意地招手。
看多了男主装杯、女主艳压的剧情,这回难得男女主同时吃瘪,狄琳着实痛快了一把。歪头瞧了眼夏林蝉,正想嘲笑她一番,却见夏林蝉幽怨而哀伤地望着沈晏清,两眼扑簌簌地落了一串泪珠子下来。
狄琳这才想起这女主是个能立牌坊的贞洁烈女,和别的男人喝酒再遭调戏说不定真能要了她的命……
啧了一声,狄琳端起俩酒杯,扭着胯走到一脸疑惑的二王子面前。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手掐上他的大脸:“昨儿个还一口一个美人地喊我呢?怎么今天就要跟别的女人喝酒了?”
这话若换做别的女子说,那便是娇嗔妩媚,偏偏狄琳连语气都懒得变,粗声粗气地像在讨债。
满座宾客目瞪口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疯女人,竟然敢对二王子如此无礼。
“若有你这个大美人作陪,我哪里还需要别的什么莺莺燕燕?”
不料,在debuff的加持下,二王子惊恐且嫌恶的神情瞬间转变为大赛迷,对狄琳的粗暴举止非但不生气,反而乐在其中,颇有打了右脸也把左脸伸过去的贱兮兮。
狄琳索性拿酒壶浇了他一脸一身,还一边问他好不好喝,二王子配合着甘之如饴地张着嘴。
那场面多少有点不堪入目,引起众人一阵哗然,纷纷暗中讨论二王子的独特审美与情趣,本想借机羞辱定安国的三王子此刻脸色也极为难看。而一旁本想救场的沈晏清一时都不知该救哪个,只能眼不见为净地回到了夏林蝉身边安慰着。
估摸着debuff维持时间差不多要过去,为防止清醒后的二王子要拿她的命,狄琳适时尿遁离席。不想二王子跟那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粘着,甚至追到了茅房。
心下烦了,狄琳便将二王子骗到了不远处的冰苑里,忽悠他尝尝冰面甜不甜。不曾在北方生活过的二王子,自然傻傻的信了。
于是,在一片口齿不清的咒骂声中,狄琳顺利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