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失魂落魄的宋荀,狄琳从后院进了荀香小铺。
院子里下雪般满地晾晒着花瓣,其中一角还搭了个爬满了蓝紫色小花的凉棚。凉棚下有个竹制躺椅,宋荀正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微微晃动,阳光穿过藤蔓的缝隙,在宋荀斑驳的泪痕上擦拭着。
“今日我身体不适,恐怕没办法招待大仙。”
宋荀忽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带着点疲惫。
抓了把花瓣放在鼻子下嗅闻着,狄琳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你要是不想我来,怎么还给我留门呢?”
见宋荀不再出声,狄琳仗着她的城墙厚脸也挪到了凉棚下面,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宋荀。
他的额头渗着血点,腰腹处虽有腰带遮挡,仍看得出有暗红血迹从旁透出来。
“拜个佛而已,至于把自己搞成这样吗?我看尼姑都没你虔诚!”
狄琳越看越觉得离谱,宋荀那么冷静一个人居然也会在封建迷信这种东西上失了心智,伸手放到宋荀脑门跟前,忍不住想给他弹个脑瓜崩。
食指却在触到皮肤的前一刻被宋荀紧紧握住,随之整只手落入一个冰冷的掌心。
“如果大仙是为了说这个的话,”宋荀缓缓睁开了眼,却没有焦距,“那你可以走了……”
“……行!”
狄琳若无其事地抽回了手,阔步朝外走去,还不忘在晾晒着的花瓣上“不小心”留下几枚脚印。
她算是发现了,近来宋荀越发喜欢给自己甩脸子了,区区一个男二,她才懒得管。
出了院门,狄琳正想狠狠把门甩上,却瞄到躺椅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叫你嘴硬!”
狄琳啧了一声,感觉这剧情似曾相识。这种“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事情,偏偏因为某些所谓的难言之隐而强行让对方误会”的情节放大部分言情小说里,都够男女主冷战半本书了。
“砰——”
门被狠狠关上,从里面。
狄琳大步流星地冲回凉棚下,两手抱胸,居高临下地对着宋荀说道:“你以为把我轰走,就能不用履行赌约了吗?想得美!”
“赌约?”显然没料到狄琳会去而复返,正倒在躺椅上暗自神伤的宋荀讶然地抬起了头,“你想要什么?”
“进屋,脱衣服。”
狄琳一把将呆怔的宋荀从躺椅上拽起来,又一脚踹开了某间房门,把人推搡进了屋内。
不等人站稳,又粗暴地剥除着宋荀的衣物,一件件,一层层,仿佛在心急地撕扯着一份光年之外的星际快递。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有些战栗,却在狄琳的触摸下,急速升温。
“你……想好了?”
宋荀的气息微微紊乱,不久前空洞的眼眸此刻映着狄琳清晰的轮廓,红色的血丝藤蔓般绕着修长白净的脖颈爬上了耳朵。双手伸进狄琳的斗篷,想环住她,又想到她背后的伤,只能轻而又轻地搭在了狄琳两侧的腰上。
狄琳没有回答,勾着宋荀的脖子,将他带到了床榻之上。
四目相接,呼吸交互,意乱情迷。
“疼吗?”
单膝撑在床沿,狄琳半覆在宋荀赤果的半身上,手顺着紧实的肌理自上而下滑到了缠着纱布的伤口。
“不……呃!”
一声短促的痛呼从宋荀喉间蹦出来。
宋荀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狄琳用力摁在伤口上的手。
“疼就对了!叫你那么早离开客栈,还跑去拜佛!伤口裂了吧?活该!还想要有性生活?也不怕中途肠子流出来!”
显出了狰狞面目的狄琳,骂骂咧咧地愤然起身,想想还是不解气,又往宋荀脑门上重重拍了一下,随之准备肇事逃逸。
宋荀慌乱地抓了把狄琳的斗篷,但斗篷被扯落了地,现出狄琳焦褐可怖的背部,也不见她回头。
“别走……”
一句艰涩而带着渴求的低语,在房间内响起。
临到门口的狄琳滞了滞,没好气地扭过头:“药和纱布放哪儿了?”
林风溪雨弄春阴,古屋凝寒午更深。
待狄琳找来了药和纱布,就看到坐卧在床上的宋荀冻得嘴唇发白,但愣是没动就叠放在边上的被子,只是两眼空空地望着门口,直到看见自己,方眨了一下眼皮。
狄琳咬牙切齿地扯过被子,把宋荀严严实实地裹上,末了想起裹着被子没法给他上药。
你看,神志不清还能传染。
暗自吐槽了一句,狄琳转而将错就错地把床尾的被角一掀,一头钻进了被子里,大耗子似的从宋荀的脚边拱到了腰际。
哪怕宋荀此刻乖顺地像只能让人肆意摆弄的人偶,也耐不住被子里那双一通乱摸的手,仓皇把被子一掀:“我自己来!”
眼前骤然亮堂起来,狄琳这才发现自己误把裤腰当纱布撕扯了半天。
拍开了宋荀的手,狄琳镇定地把裤子提了回去,开始一圈圈地拆着纱布,还忍不住调侃:“你大可放心,我什么型号没见过?还不至于趁人之危,揩你这点油水……”
嘴上的调侃在见到纱布下血肉模糊、发炎流脓的创口时,逐渐收了声。
没干过照顾人活儿的狄琳,回忆着别人给自己清创换药的场景,依葫芦画瓢地拿纱布沾了清水,擦拭着伤口。
狄琳下手没个轻重,宋荀也不吭声,但狄琳仍在他一次次绷紧的下腹线条上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扫了眼宋荀的脸,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狭长的眼淡漠地微睁着,眼神凝在半空中,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
“我拜的不是佛。”宋荀忽然开了口,“是我娘。”
药瓶子一抖,洒偏了好些药粉出来。
狄琳吃惊不小,人设背景资料里可没提过男二生母这一茬,她还以为生母早已亡故,没想到就在连水城!
“你娘……在捐佛的队伍里吗?”
脑中闪过队伍中那些衣着鲜亮的女眷们,狄琳却怎么都没法把她们和宋荀这张淡薄的脸关联起来。
“她是离佛最近,也是离我最远的那个人。”
尼姑?!
这一信息在狄琳脑袋中炸开,零星的碎片给宋荀反常的举动作了些许注解,却也带来了更多的困惑。不过狄琳仍忍住追问,怕哪句话又无意激起宋荀的防御机制。
“你有跟着迎佛的队伍经过翠屏山的山脚吗?那儿有座约一人半高的七重宝塔形状的东西,老一辈的人叫它义塔。”
面对莫名岔开话题的宋荀,狄琳纵有满腹疑云,也只能配合地摇了摇脑袋。
“造得七级浮屠的模样,其实是个大炉子。妇女们把不想要的孩子扔进塔里,定期有专人过来焚烧。我就是在出生没多久后,被我娘扔进那儿的。”
狄琳正绕过宋荀的腰缠纱布,听闻此言,手上纱布不由一紧,又急忙撤下力来。
她知道架空文学里多得是凭空捏造的东西,但“弃婴塔”在历史上却有迹可循。因而狄琳在一片荒诞的虚妄中撞见血淋淋的真实时,便无法再用“这不过是作者描写美强惨的惯用手法”来劝慰自己,裸、露的脊背不免生出了些凉意。
“好在我命大,在焚烧前,被人从那堆女婴中挑了出来,转手卖给了孤儿院。长大后我进了梧迹阁,第一件事就是查我娘的下落,终于在七年前找到了她。原来她扔下我后,便四大皆空地出了家。”
“我借由为白雀庵做布施找到她,问她当年抛弃我的缘由,问她我爹是谁,她只劝我放下过去,之后便再也不肯见我。哪怕是飓风来的那次,我赶到白雀庵修墙,故意从墙头跌下来,她也不曾从屋里出来看我一眼……”
“七年了,今天我终于凭着捐佛,见了她第二面。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宋荀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努力抑制着满腔哀戚,但那汹涌的哀戚却从眉眼间汩汩而出。
将伤口勉强包扎妥当的狄琳,却不知道如何面对另一个不见血却足够令宋荀痛上一辈子的伤口。她逐渐明白宋荀这个堪称“嘉德若斯,福泽万民”的烂好人背后,藏着个渴求着母爱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孩子。
说不出什么劝慰之言,狄琳只能扯了块纱布,往宋荀混着泪水和尘土的脸上胡乱擦了把,不曾沾水的纱布却越擦越湿。
索性拉过被子,将宋荀从头到脚罩住,隔着被子手脚并用地抱紧了他。轻微的颤抖与极力遏制的抽噎声透过被子,往狄琳的心一下又一下地钝钝地敲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