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爹病危,不求大夫求大仙的行为,在座几人都非常不能理解。
一问才知道,为了给张酒鬼治伤,张如画头两天就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城中的大夫也没人愿意给她赊账。她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求助于狄琳他们。
夏奇文二话不说,冲着街对面一声吆喝,唤了个大夫过来,小王爷则生怕他不肯出诊的又塞了两锭银子。
眼看张如画又要磕头道谢,狄琳忙不迭将她拉起,差点扯到背后的结痂,疼得倒抽冷气。
“要磕回去磕,现在治病要紧。”
让大夫先赶过去,狄琳则左手搀着张如画,右手捎着沈晏清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你什么时候对张酒鬼这么上心的?”
路上,沈晏清瞄了眼未照顾张如画的不便而故意放慢脚步的狄琳,有些稀奇。他记得狄琳向来对本案和人没什么兴趣,这回居然主动探望张酒鬼,连背后的伤都不管了。
“好歹收过人家一个象牙印章的大礼,现在她爹病危,得还人情嘛!”
说罢,狄琳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斗篷是临行前方瑶镜给的,厚实防风,既不会摩擦到背部的伤口,又保证了身体的温度。
“你有这么好心?”
面对狄琳的胡诌,沈晏清压根不信,只觉这谎扯得和她刚画上的两道细眉一样,都透着股诡异的不和谐。
“我要是没这么好心,你和夏林蝉能走到这步?”
一句话把沈晏清堵了回去。
实际上,狄琳此番主动前往,是为了确认接下来案情发展。原剧情里,张酒鬼死在了船上,男女主前往张家吊唁,却无意中翻找到了张酒鬼留下的开启下一个案子的重要信息。
只是现在,剧情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张酒鬼病危,女主受伤无法探望。若是沈晏清没法找到全部信息,她只能亲自出马,在适当的时机“不小心”剧透。保证下一个案子的顺利展开,她才能顺着剧情去破坏名场面。
“您当时就算到了这种情况了吧?所以才会说我爹‘目前还活着’的话,给我希望。”
一路上一直魂不守舍、默不作声的张如画忽然开口,望着狄琳,眼神却涣散的没有焦点。
听不出张如画是在质问,还是在责怪自己隐瞒,狄琳张了张嘴,把“本来你爹是要死在船上,是我和沈大人救他上去”的一句吞了下去。这话若是说出口,未免也太过傲慢。
三人一路再无话地来到了方家。
大夫正好从屋里出来,见到三人,便摇着脑袋叹了口气:“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似乎已经料到了这结果,张如画没了抱着狄琳大腿求她救人时候的迫切,只是身子轻微抖了抖,然后径直往屋里一瘸一拐地走去,不多时,屋内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狄琳和沈晏清同时看向大夫,大夫回了句“回光返照罢了”,便匆匆离开。
进到屋内,张酒鬼已坐卧起来,张如画一勺一勺地往张酒鬼的嘴里送着药汁,期间张酒鬼似乎想说什么,又随着她的一勺苦药重新灌回了肚子里。
“沈大人有话要问我爹吧。”
给张酒鬼擦了擦嘴,张如画起身把床头的凳子让了出来。
“你们父女可以先聊聊。”
“不用了,能有什么可聊的。还是大人请吧。”
张如画退到了屋角,表情淡漠得完全看不出任何悲伤。
睁开浑浊的双眼,张酒鬼冲着沈晏清点了点头,沈晏清也不多推辞,便直切主题地问起了案情:“相思苑那群人为什么要绑你们制造仿画?”
见张酒鬼摇头,沈晏清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可曾见过群臣图的真迹?下半幅画又在哪儿?”
“他们让我仿图的时候……只给了我半张真迹。至于画有先帝醉后解下腰间金玉带的半张图,我也不甚清楚在哪儿。”
“你只见过半张真迹,又是如何知道另外半张画得是什么?”
一下子抓住了张酒鬼的言语中的漏洞,沈晏清的眼神如鹰般犀利地打量着张酒鬼。
“因为……”张酒鬼有些辛苦地张嘴喘了口气,“那幅真迹,是我画的。”
沈晏清一怔,望着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老人,难以确定他是否还清醒。
“又来了,没喝酒还说起了酒话。赝品画多了,还真把自己当成公孙睿了……”
最先回过味来的张如画,轻蔑一笑,与刚才在客栈判若两人,似乎这些话于她早已是日复一日的寻常。
趴在桌上翻看春宫的狄琳,仰头瞧了眼张酒鬼,又事不关己地埋下头去,估摸着接下来就是经典的讲述来龙去脉的环节。
“三十年前……”
似是习惯了张如画的讽刺,张酒鬼并不过多解释,只是兀自放空了眸子,沉浸在漫长的回忆之中。
【三十年前】
“公孙先生,在下张鸿远。仰慕您已久,此乃在下模仿之作,还请公孙先生不吝赐教!”
当时张酒鬼还是个充满壮志豪情的小伙子,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把自己的画递到当时也还是丹青斋斋长的公孙睿面前。
一张张地翻看,公孙睿眼中时有惊喜之色,却最终轻蔑地将画扔了回去:“仿得不错,确实得我几分形似。但空有其表,内里空洞无物。就凭这个,你也想破格成为丹青斋的子弟?”
本以为自己超群拔萃的张鸿远,却被当众泼下冷水,脸涨得通红,将四散的画一张又一张地捡起,在人群一阵又一阵的嘲笑中,落荒而逃。
此后一年,张鸿远都不曾碰过画笔,反而做起了卖包子的小本营生,娶了门媳妇儿,小日子清苦,也还算过得安稳。
却不想,某一日家中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皇上邀我进宫作画,我思来想去,决定让你作为我的画童,与我同行。”
公孙睿将一份天大的恩赐摆在了张鸿远的面前,以至于他没办法思考为什么公孙睿不选丹青斋的弟子,唯独选择了被排挤在外的自己。他只当公孙睿于那些腥臭的鱼目中,终于发现了自己这颗珍珠。
“公孙睿主动带你进宫?”
沈晏清听到这儿,不禁发出了疑问。当时公孙睿虽还不到声动天下的地步,但也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会亲自去请一个无名之辈随行……
“是啊,当年我年少轻狂,就这么轻信了他的话……毅然抛下怀孕的妻子,跟着他进了宫……”张酒鬼顿了顿,大口喘了口气,混沌的眼满是愧色地望了望低头不语的张如画,“只是我没想到,这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