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坤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苏三时候的情形。
苏大夫家中开着一间药铺,于邻里和善,所以苏家生了小千金百日宴时,四邻八方都前去贺喜。
楚家也不例外。
楚老爷与苏大夫关系甚好,便在前厅帮衬着招呼客人。而楚元坤,便随着母亲王氏一起去了后院厢房。
秋日的天格外凉爽,而屋子里却带着几分闷热。头上裹着抹额的苏夫人正歪躺在床上陪着客人说话,她的身侧,则搂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楚元坤乃是家中独子,从未见过小孩子,所以当下便凑了上来。
只一眼,他便被那孩子的眼睛吸引住了。
一双葡萄式的眼眸,纯净的好似能看出人心。睫毛又长又翘,见到人时眨眼笑,清脆的笑声叫人的心都融化一般。
楚元坤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期盼的问道:“苏婶婶,我可以抱她吗?”
在得到了应允之后,楚元坤顿时摩拳擦掌。
真正将苏三抱在怀里之后,楚元坤却不敢再动弹了,哭丧着一张脸问道:“苏婶婶,我会不会弄痛她?”
怀里的小奶娃,浑身软的跟没有骨头一样,让他生怕自己的骨头会咯到她。
然而苏三的反应却与他截然相反,似是觉得他这模样格外有趣,苏三甚至抬起肉呼呼的小胖手,朝着楚元坤的头发便抓去。
楚元坤头发被揪,疼的龇牙咧嘴,可在看到苏三的笑容之后,他又不敢喊出声儿来,怕吓到这个散着奶香味儿的小妹妹。
众位大人看的有趣儿,到最后还是苏夫人心疼楚元坤,乐不可支的将爱女接了回来。
反倒是楚夫人王氏还幸灾乐祸道:“往日里只知道一物降一物,如今才真算是见识了。瞧瞧我们家这个混世魔王,竟然也有顾及人的时候呢。”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楚元坤难得的没有还嘴,只是将那一双眼睛都腻在了苏三的身上,心里只懊悔为何这样粉雕玉琢的妹子不是自己家的。
而当他真正长大了之后,才格外的庆幸,亏得苏三不是自己家的。
否则,哪里来的他的好姻缘?
那之后,楚元坤有事儿没事儿便往苏家跑,不为别的,只为多看一眼那个可爱至极的小妹妹。
从她咿呀学语,到慢慢学会下地走路,而走路时身形摇摆的苏三,也知道在别人问起来时,奶声奶气的答上一句:“最喜欢楚哥哥!”
这个时候,便足以让楚元坤乐上三天三夜。
然而,所有的一切美好,都终结在了他十岁的那场大火里。
楚元坤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场火。深冬的夜里,冲天而起的火光蔓延了整个绸缎庄,不但烧光了整个楚家,还带累了周遭的邻居们。
也正是那一把火,让楚家从此一无所有,最后只能狼狈的远走他乡去投奔亲人。
年仅四岁的苏三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别,也不明白,她的楚哥哥不过是去看望亲人,怎么就哭的跟个泪人一般?
她只是乖觉的任由楚元坤抱了抱自己,展演一笑,用柔嫩的童声道:“楚哥哥要早些回来呀,苏苏等着你。”
楚元坤只觉得心脏被人紧紧的纠在一起,带着眼泪重重的点头道:“好,哥哥很快就回来。”
然而这一诺,竟然晚了整整二十年。
投奔亲人之后,楚老爷又东山再起,楚家有不传秘方,所以绸缎庄的生意很快便有了起色。
自从十六岁起,楚家的门槛便被媒婆踏破,每日都有人前来说亲。然而楚元坤心中所念唯有苏三一人,并未应承下来任何亲事。
后来,在与父亲大吵一架之后,楚元坤重新回到了那个江南水乡,去寻找他梦中心念的女子。
却不想,他却得到了一个让自己震惊的消息:苏家三年前离奇起火,竟水浇不灭。事后官府前来盘点,内中尸骨焦枯,无一人生还。
楚元坤甚至记不得当时自己是哭还是笑,可那一日的天,竟似是应和自己心情一般,下起了瓢泼大雨,将他从身到心,都淋得冰冷无比。
那之后,他便一心扑在了扩充家业之上,并回绝了所有的亲事。甚至为了阻隔说亲之人,还伪装成了断/袖。
而街上之人看到他时,也会叹息一声:“楚家的公子才貌家世都没得挑,可惜是个断/袖。”
对此,楚元坤并不在意。他心心念念的人都死了,还要这名声有何用?
然而楚元坤没有想到,他有生之年有一日,竟然还能再见到苏三。
那时他接到一笔大买卖,要进京做生意。
那日午后,他行至大街,便听到一个声音软糯的女童声音郑重交代道:“这两日切记莫沾水,按时吃药便无碍了。”
楚元坤猛地回眸,便见一家药铺的大堂内,端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娃娃。
然而那一双眸,那一张脸,却瞬间便让楚元坤心中如鼓。
只一眼,他便可以确定,这个女子,就是他的苏苏!
他几乎是带着仓皇和惊喜的踉跄走进去,磕磕绊绊的问道:“这,这位大夫,敢问你姓甚名谁?”
“唔,这位公子可是来看病的?”
苏三并未正面回答他,然而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却让楚元坤心神一震:“你可是叫苏三?”
“我......”
苏三的话未说完,楚元坤就被人推开,而后就见那个始作俑者一脸焦急的跑到柜台前,喘着粗气儿道:“苏姐姐,你快回去看看吧,莹儿又发病了!”
“你说什么?”
苏三当下也顾不得这个有些面熟的公子,急匆匆的跳下柜台便朝外跑去。
眼见得苏三这般,楚元坤有些发堵,连忙也随之跟了上去。
然而不成想,他却看到了苏三进门后,便抱着一个神态癫狂的女童,而那个稚童正口口声声的喊着苏三:“娘亲!”
楚元坤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处小院的。
只是记得回到别院之后,他便将自己整个摔在床上,呆呆的盯着那一方帐子,整个目光都放空了。
上天似乎给他开了一个格外大的玩笑,让他千辛万苦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之后,却又得知她早已嫁人!
这是何等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