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菱不哭,娘给吹吹,手指就不疼了,这扇门真坏,怎么就把小菱的手给夹了呢?娘打它,这样它就不敢再夹小菱了。”
记忆中,那个小女孩哭皱的脸也还是一样可爱,她在她红肿的手指头上吹了几下后,她便转忧为喜,冲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小菱,或许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吧?她一直是这样觉得,深儿很懂事,小妹也很乖,但可能因为小菱离开了,所以,她便成了她心中最难以割舍的那个唯一。 *** “疼吗?”
艾米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包扎好的伤口,微痛的触感将于氏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不疼,已经没事了。”
于氏冲艾米笑笑,一只手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痕。 “艾米,你别担心了,我已经看过了,只是皮外伤,不妨事,”安慰了艾米后,赵子迈忽然敛起笑容,“但现在还有另外一桩更紧急的事情要我们去做。”
说完,见一屋子的人都看着自己,他便加重了语气,“我们要离开三评村,不是咱们几个,而是要让整个村子的人全部离开。如果再待下去,可能全村老小的性命都会不保。”
他本等着于氏问一句为什么,可是没想她只是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了眼睛,淡淡道,“赵大人,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莫要怪我泼你冷水,这个村子里,怕是没有几人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呢?龙脉塌了,吞了你相公魂魄的邪祟全部出来了,再不走,难道要坐着等死?”
穆小午心急口快地接了一句。 于氏盯着油灯豆大的火苗,唇角挤出一丝冷笑,“姑娘,见过那邪祟的有几个?被邪祟杀死的又有几个,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疼的,更何况这些人,”她略略顿了一下,“这些人,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杀婴是吗?每个人都杀,每家每户都杀,多我这一个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又不是亲手杀的,只需要将孩子交给顾里正就一了百了了。而且杀了他,是为了让其他人更好的活,以命抵命罢了,我有错吗?”
她从鼻中哼了一声,“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嫁到这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他们了,所以,你认为他们会听你们的话,跟你们离开这座祖祖辈辈都扎根于此的村子吗?不要痴心妄想了,冻硬的石头是捂不热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这番话说得穆小午无可辩驳,整间屋子顿时被沉默笼罩,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死局:没人走,就无法挪开堵住村口的山石,那么想走的人如今怕是也走不了了。 “你愿意走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于氏身旁响起了,艾米定定看她,“你应该离开的,你早就想离开了不是吗?”
于氏怔住,目光和艾米对接上,嘴唇翕动几下,竟是没有答出半个字来。 “深儿哥哥也不喜欢这里,那么你们就应该离开,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艾米又接了一句,她的语气很沉稳,一点也不像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娘,我们可以到外祖家里去呀,您不是总念叨他们吗?深儿也想他们二老了。”
深儿也加入了艾米的阵营。 “你们都觉得我应该走?”
于氏看起来仿佛在梦中,但是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苗。 “我觉得孩子们说的很对,你已经在这里消磨了这么多年,是时候离开了。”
赵子迈摸摸深儿的脑袋,冲于氏点了点头,“而且我想,或许三坪村中和你想法相同的人也还是有的,所以我们总要去试一试,你说是吗?”
*** “娘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大家都散去,屋中只剩下自己和于氏两个人的时候,赵子迈终于将那句一直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徐氏是你的嫂子,她现在虽然有些疯了,但为何要来找你?乃至于还想要了你的性命?”
“她也是个可怜人,和我一样,被这个村子给毁了。”
于氏低头看着那条受伤的胳膊,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那年,大嫂也有了身孕,可是这样的‘双喜临门’在这里却变成了两桩白事。那年是个大荒年,村子里新生的孩子没有一个存活下来的,因为饥饿,他们一出生就被杀害,有的甚至连哭都还不会。在我的反抗和庇护下,大妹勉强活到五个月,可是,玉明却已经不愿再等下去了。”
“家里最后一点粮食都已经吃尽了,玉明说,深儿是男孩儿,要传宗接代,但是小菱,是绝对不能留下了。”
“他抱走小菱的那天,我找不到他,就到顾玉尹家去闹,因为他只要和我吵架就会躲到大哥家里去。可是那天玉明却一反常态没有去他大哥家,顾玉尹家中只有他和大嫂两个。我当时是气昏了头,便不管不顾地扯住大哥,让他把孩子还给我,因为若不是他主张建了那座婴儿塔,我的孩子就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这样惨。我还发了疯似的冲他们夫妻两个大喊,质问他们为什么可以留下自己的孩子,而我却不能。”
“当然事后我也后悔来着,因为按照三坪村的规矩,若是头胎,且是男孩儿,那么即便是荒年也是可以留下的。可不曾想到的是,大哥他对我说的话上了心,一方面,他很疼爱玉明这个弟弟,怕他家庭不睦。另一方面,他身为三坪村的里正,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年节,单留下自己的孩子,恐怕别的村民也会心生不满。”
“所以,顾玉尹亲手杀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赵子迈的眼睛被油灯微弱的火苗照得忽明忽暗。 “是,而且大嫂也因为这个原因再也没有怀上孩子,他们成了全村唯一一对求子而不得的夫妻。”
说到这里,于氏凄然一笑,“大人,我真的不觉得这是报应,我只是觉得大嫂和我一样,一样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