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娘想了起来,是今年还是去年的什么时候,周明章就说过他不想再念书,还来找自己帮他拿主意,只不过一想到周老头那脾气,花蕊娘哪敢应承,转过背就把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临去麟州城的那天早晨,周明章还因为不想念书被周大追着满村子打,当时觉得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没法管,可是如今……花蕊娘朝花云娘脸上看了又看,心里顿时揪成了一团乱麻。
凭心而论,花蕊娘虽然没打算替花云娘寻什么富贵人家,可周家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她的考虑之列。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周老头就够呛,又倔又犟脾气爆,而且周明章还是独孙,将来肯定也不会有分家另过的可能。花云娘这样的性子,嫁到周家要怎么同长辈相处?
但是小女孩的心思藏不住,就算今天不说穿,情分扎在心底总会生根发芽,也没有硬生生非要给她掐灭的道理。花蕊娘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底飞快的盘算着,倒不用考虑周家的境况,反正她也没准备让花云娘那么早出嫁。等再过一两年,桌游馆和奇巧坊都上了正轨,到时候嫁妆陪送得丰厚些,再替花云娘置办些田产,手头上的现银也给足,不愁她将来日子不好过。
可是话又说回来,反正她们又不攀什么高门大户,这样的条件如果仅仅只是过日子,到哪儿不能过得好?重要的还是得看对方这个人。
论性情,周明章确实还算不错,虽说周家上上下下都指望着他出人头地,从来都是当公子哥一样的娇惯着。可他晓得自觉,在周小兰面前也很有当哥哥的模样,脾气一点不坏,知事懂礼,是个大方爽朗的,人也伶俐,念不进去书……人各有志,这倒不能算缺点。问题是,周明章比花云娘大不了两岁,这个年纪的男娃能指望他有什么担当?别说成家立业,恐怕心性都还没定,将来那么长的日子……
花蕊娘眉头一下舒展一下深锁,直看得花云娘心慌不已,摇晃着她的手臂急声道:“姐,你在想什么呐?你快说说该怎么办嘛,明章哥现在好可怜,门也不能出,天天挨骂。你就帮他求个情,反正张婶子肯定乐意听你的话……”
“我知道啦,你别晃别晃,让我想想。”花蕊娘脑袋里忽然冒出了宗少城的身影,先是怔了怔,便下了决心,拍着花云娘的手道:“行啦,你仔细跟我说说,明章不去学堂以后,三舅公和张婶子她们都是什么反应?你呀,毛都没长齐就学着胳膊肘往外拐了……”
花云娘嘻嘻一笑,挽起她的胳膊一边往食肆走,一边轻声说起了周家鸡飞狗跳的大小事。原来自从那天早晨闹过之后,周明章就铁了心不往学堂去,周老头骂也骂够了,打也打累了,倔劲儿一上来,居然让周大用绳索捆了周明章硬往学堂里面送。
连着这么折腾了好几天,周明章许是觉得太丢脸面,就假装服了软。周老头还以为收了他的性子,就没再管得那么严厉。哪晓得安分了不过两日,周明章就趁着上学的功夫,带了两个干巴馒头跑出去,到李家集那边去寻了个木工学徒的活计。
周家的人火急火燎的找了四五天,后来还是听人说在李家集碰见过周明章一面,这才寻去把他领了回来。这么一通闹下来,学堂的李夫子忍不住就开了口,说要因材施教,周明章既然不喜文章,不如由着他的志向去。言外之意,却是再也不肯收容这个学生。
周老头气得几乎要吐血,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宗家祠堂的族学不肯收,县学又进不去,别的地方太远,银钱上也负担不起。眼看着这些年的盼头就要落空,周老头死活都想不通,干脆把周明章拘在家里哪儿也不让他去,指望着这样能彻底断了他的反骨,过些日子再去求李夫子松个口,兴许就可以继续把周明章送回学堂。
“怪不得,”花蕊娘顿住脚步,恍然大悟道:“我说昨天朗哥儿就想拉着我讲什么,可我那会儿太困。对了,怎么没听姨娘说起?”
“哪敢说啊,姨娘先前就去劝过两回,被三舅公骂了一通。”花云娘捏紧了拳头,愤愤道:“要不是姨娘拉着,我真想去骂回来,死臭老头。”
花蕊娘忍不住微微一笑:“你这性子就收收吧,那可是明章他爷,将来你们还能成天的指着鼻子骂来骂去不成?”
“姐……”花云娘听出她的调侃意味,立刻使劲跺了跺脚,嘴硬道:“人家只是瞧不过眼,你是没看见明章哥现在多可怜……”
“我知道啦,你放心吧,这事儿我会管的。”花蕊娘懒得再点破她的心思,笑了笑便抬脚迈进了食肆。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食肆里面都还有三桌客人,桂花嫂正在柜台后面收拾着什么,抬眼看见花蕊娘,便惊喜道:“东家大娘子,您可回来了。”
在角落擦拭桌子的彩玉连忙走上前来,引着花蕊娘找了一张空桌坐下,又转身去拿茶具泡茶。小元小草听到声音急忙跑出来见礼,张氏的大嗓门随着从后院传来:“蕊娘,昨天到家的?歇好了没有?这一路累着了吧?”
“好着呐婶子,给你们带了些府城的土产。”花蕊娘笑着扬声答道。
“先搁着,我把这几碗粉煮了来。”
花蕊娘应了一声,转过来拉着小元小草问了几句话,又让彩玉领着他们去外面的马车上,叫李远才把从麟州城买回来的小玩意分给他俩。打发了小元小草兄妹俩出去玩,花蕊娘走进柜台看了一会儿账本,这段时间的账都是花云娘在盘,倒也做得清晰明了,数一数当真结余了不少银子。花蕊娘称赞了花云娘几句,便叫上桂花嫂去隔壁的雅间,问起了信上说的那件事情。
桂花嫂理了理思绪,便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不久前,东山镇的那位罗老爷又带了人来食肆,却是专程为了打听奇巧坊空出来的那片地。据罗老爷说,他想在山脚下开个香烛铺子,相来相去看中了奇巧坊东南角的那几亩地,去衙门一打听才知道那一片地已经有了主。专管土地买办的那两个衙差先前得了花蕊娘的好处,自然“毫不遮掩”的向他透露了那片地的主家,罗老爷盘算许久实在割舍不下,这才上门来探一探意思。
花蕊娘不在,这事儿谁也做不了主,但桂花嫂知道花蕊娘对这件事情极为看重,等罗老爷一走,关上铺子就去了落山村,让花玉朗写信送往麟州城去。
桂花嫂将事情说完,又疑惑道:“这山脚下这么大一片地,罗老爷为啥就非得相中奇巧坊那一处?东家大娘子你说,这是不是奇了怪了?”
“有什么稀奇的,有些东西,有人不信,自然就有人信。”花蕊娘笑了笑,便道:“你去过东山镇,改天你随我跑一趟,去拜会拜会这位罗老爷。赶紧把铺子关了吧,今天过节,特意来接你们一块儿回去。”
回到大堂,桂花嫂就去取了布招不再迎客,等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大家伙便收拾了桌椅,落了门闩准备回落山村。
花蕊娘特意走在最后,瞧见花云娘她们走远了几步,便轻声唤道:“张婶子,三舅公的腿脚好些了没?”
“早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落了病根,这人一上了年纪,就是没办法。”张氏停了停,等花蕊娘走上来与她并行:“你现在是大忙人儿,还有心记挂着这些。”
花蕊娘微笑了一下,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提周明章的事情,张氏忽然朝着奇巧坊那边探了探头,大声感叹道:“还是你能耐,十里八村的小子也找不出像你一个这样的。瞧瞧,那作坊多气派,姨太太真是福气,好福气啊。”
“婶子过奖了,”花蕊娘眼珠子转了转,便接过话头:“看起来是不错,这作坊里头可是半点不省心。婶子你是不知道,这做生意,钱还没挣着,成天的就是开销开销,别的不说,光是请工匠的月钱,眨眼一个月就过去了,几十两银子就这么哗啦啦的掏出去……”
“发啥月钱一个月要几十两?”张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我这还算少的呢,规模小,请不起什么大师傅。别处做这种精巧活的工匠,手艺上乘些的,一个月至少是这个数,年关还有红封银两,不知道比我这个东家轻省多少……”
花蕊娘故意压低了声音,夸张的比出一个手势。张氏登时张大了嘴巴:“五,五两?”
“真正的大师傅还不止这个数,起码得往上翻好几番。”花蕊娘撇了撇嘴,装模作样的叹道:“这手艺人是真心难寻,不过一般人也做不了这活,没那个灵巧劲儿。”
张氏嘴巴嗫嚅了几下,眼睛忽然一亮,猛地低下头去,却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花蕊娘笑了笑,便扯开话题,转而和她说起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