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身上都各自披着一件皮大氅，大氅上面沾了许多的雪粒子。宗少城放下手上捞着的棉布门帘，便向着花蕊娘这边眼神深深地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花蕊娘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她连忙定了定神，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向着他二人笑道：“诸葛大哥，怎么有空过来了？”
“还不是宗少城这小子……”
诸葛遥刚说得半句，便被宗少城狠狠拍了一掌打断。宗少城清咳了一声，冲着花蕊娘温声道：“我们是专程来吃饭的，有什么热的吃食，看着给我们上点。”
商姨娘连忙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抹布将面前的桌子擦了又擦，才让开身道：“诸葛少爷，宗大少爷，快坐。”
瞧他二人身上的衣饰，便知身份非富即贵。张氏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许是想帮着招呼，又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便索性转了身子，一溜烟进灶间里头泡茶去了。
诸葛遥乐呵呵地向着商姨娘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你们不是有处隔间？领我们上那屋坐去。”
“对对对，”商姨娘忙不迭地应着，便扭头向着花蕊娘招呼道：“蕊娘快，领两位少爷上东间去坐，我去拿个炭盆来。”
花蕊娘领着他二人进了隔壁的小间，商姨娘飞快地取了炭盆进来，又让张氏用开水泡了一壶茶。花蕊娘刚要去拿专程给这间屋子预备的白瓷杯子，商姨娘便轻轻扯了她一下，凑到她耳旁小声问道：“蕊娘，你问问他们要吃点啥？”
“炒两个小菜上来就行了，”花蕊娘眼波在宗少城身上一转，便情不自禁地微笑道：“再给他们端两个水煎包尝尝。”
“这……不大好吧？”商姨娘为难地看着花蕊娘：“咱们卖那包子，他们能吃？”
花蕊娘抿笑着点了下头，却在心里面暗暗道了一句：我都吃得，他为什么吃不得？
看着商姨娘出了屋子，花蕊娘便走上去，取出细白瓷的杯子，执起茶壶把便准备替他二人倒上。
“放着，”看着那茶壶嘴仍在袅袅地冒着热气，宗少城便立即皱了眉头。他一把将花蕊娘按住，从她手里将茶壶抢了下来，自己抬起手倾倒了两杯热茶。
诸葛遥愣了一下，便哈哈哈地大笑了两声。待到宗少城放了茶壶，他抓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夸张地怪笑道：“宗大少爷亲手倒的茶，就是好喝。”
花蕊娘让他闹得有了几分难为情，宗少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捏起茶杯幽幽地说了一句：“闭嘴。”
诸葛遥口中的怪笑戛然而止，一脸呆若木鸡地盯着宗少城。半晌他突然仰起头，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狂笑。
“别理他，”宗少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向花蕊娘关切地问道：“我瞧着大堂没几个人，是不是下大雪影响了生意？”
“嗯，”花蕊娘微微一笑：“过两天就好了，咱们做香客的生意，自然也得看天吃饭。”
宗少城抿了一口茶，在嘴里咂摸了一下，便点头笑道：“茶用得不错，肯进这屋子来吃饭的人，就不怕你们往贵价钱上收，就怕不精细。”
“是，前几天就碰到了这么一个客人。我现在就琢磨着，这屋子里的摆设似乎有些太糙了，等过了年，看看到时候……”
他二人就这么轻言细语地一问一答，仿佛议论的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诸葛遥在旁边瞪了半天的白眼，却是一句也插不上来。
说了一会儿的话，商姨娘便用托盘端了菜上来。花蕊娘伸手取了菜放到桌上，两个煎得金黄的水煎包，一盘辣椒炒干笋，一盘山菇肉片，看着都十分清爽。
宗少城举起筷子夹了一箸笋丝放进嘴里，慢慢嚼了两下，便向着商姨娘点头道：“姨太太果然好手艺。”
商姨娘不好意思地谦虚了一句，又扭头看了花蕊娘一眼，面上却明显是高兴的。
诸葛遥盯着金黄的水煎包，瞪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花蕊娘冲着他抬了抬下巴，故作神秘地答道。
诸葛遥犹豫了一下，便用一根筷子戳起包子，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花蕊娘她们做的包子皮薄馅大，一口便已经见了内容。诸葛遥尝到了味道，便又连连咬了两口。
宗少城见他吃相香甜，便也忍不住学了他的样子，戳起包子来尝了尝。花蕊娘面上的神色更加得意，不等他二人相问，便开口道：“这是水煎包，里头的馅是粉条豆腐和肉沫做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这个好，”宗少城点了点头，便放下筷子向着商姨娘笑道：“是姨太太想出来的？”
“不是，”商姨娘忙慌地摆了下手，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是蕊娘琢磨的，我光会做，可没这个心思。”
“嗯，”宗少城用手指在桌上叩了叩，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年前山上的寺庙里面要做一场大法会，你们知道这事儿不？”
商姨娘茫然地摇了摇头，花蕊娘却是眼睛一亮，立刻问道：“真的？”
宗少城弯了弯嘴角，接着道：“我同庙里说一声，到时候让你们拿了这水煎包上山去卖。法会来的人多，辛苦几日，想必也能卖出不少。”
商姨娘喜不自禁，立刻搓着衣角看向花蕊娘，征询地问道：“这，真行？咋好意思这么麻烦？”
宗少城摇了摇头，举起筷子轻笑道：“只不过到时候，这馅里面的肉沫得去掉，光是粉丝和豆腐，想必味道也很好。”
花蕊娘脑袋飞快一转，便算出了这其中大概的好处。她盯着宗少城的双眼，微笑着道：“那就谢谢宗大少爷了。”
商姨娘向来是听花蕊娘的主意，见她接口应下，便知道这消息必定是好事。商姨娘连忙谢过宗少城，就端着空托盘退了出去。
宗少城见花蕊娘一直只是站着，便向着桌子一旁的长凳示意道：“不累么？过来坐下。”
“我不坐了，你们吃着，有什么事儿叫我。”花蕊娘倒不怕有人说什么闲话，只不过张氏是个好打听事的性子，呆的时间久了，只怕她会拉着商姨娘问东问西，倒也难得应付。
说着花蕊娘就要往外走，宗少城连忙站起身来将她叫住。花蕊娘脚下一顿，便扭过头来不解地看向他。
“蕊娘，”宗少城往她身旁迈了一步，竟然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做法会的时候让你们上山去卖水煎包，就是顺手的事情。你们就算不去，那些香客见山脚下有铺子，自然也会过来。”
“我知道……”花蕊娘眨巴了一下眼，就突然反应了过来。她便低了头，轻声嗔道：“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那真不知道好歹的人，这与收豆芽的事情可不一样，我领你的情。”
“我可不是要叫你领什么情，”宗少城往她面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只要你别恼了我，就比什么都好。”
花蕊娘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便不由得一下看得痴了。
宗少城突然悄悄地伸出手，握住花蕊娘衣袖下面的手指捏了捏，复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嘴角却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大雪一直下到晚上才停住，吴婆婆家租给她们住的这两间屋子年月有些久了，房顶上的瓦片早就不堪重负，被积雪压得嘎吱嘎吱作响。甚至有些边角处直接掉落了下来，在雪地里面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印子。
商姨娘去吴婆婆家借了一架木梯子，全家人一齐上阵，拿着树枝和扫帚开始扫雪。天气虽然寒冷，一家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倒也有几分热火朝天的味道。
田坝和整个村庄都是一片白雪皑皑，在夜幕下反射出一片奇异的银光。花蕊娘站在梯子上探身往远处望了望，便忍不住有了些担忧。
“蕊娘，你赶紧下来，等下又摔了……”商姨娘提着空簸箕从院外倒雪回来，见花蕊娘爬得老高，便皱着眉头担忧地喊了一声。花蕊娘吐了吐舌头，赶紧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花蕊娘往冻得有些通红的手上哈了口热气，便向着商姨娘道：“姨娘，明天跟周大叔商量商量，咱们去镇上把年货办了吧。铺子里面的米粮也该添置了，我怕再过几天，路上会越来越不好走。”
屋顶上的积雪都扫得差不多了，商姨娘拿起扫帚刷着院坎上的雪渣子，一边答道：“行，明天一早跟你张婶子说这事儿，”
“姐，我也要去，”花云娘眼巴巴地凑了过来，一脸期待地说道：“过年我要挂灯笼，咱们买几个好不好？”
“嗯，”花蕊娘笑着点了点头，又扭头转向花玉朗道：“朗哥儿呢，你想要什么？”
花玉朗沮丧地垂了脑袋，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我也想去镇上……”
“那可不行，”花蕊娘马上摇头：“等过年的时候不用去学堂，再带你到镇子上去看灯。”
“对了蕊娘，”商姨娘忽然抬起头来，轻声说了一句：“不知道你婆婆她们用不用备年货，她们家那板车可不大好使，要不要下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