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花蕊娘闻言一惊,立刻睁大双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宗少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道:“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了……”
一阵莫名的失落感突然自全身蔓延开来,花蕊娘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嘴巴张了又张,竟然怔怔地说出一句:“那往后还要给你师傅送豆芽吗?”
话一出口,宗少城愣了,花蕊娘也愣了。
宗少城似是无奈、又似好笑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轻声吐出两字:“不用。”
“嗯,”花蕊娘定定地点了下头,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半天都没有说出来。
武穆峰南边的小路上突然驶过来一辆马车,驾车的马儿跑得飞快,扬起地上一阵浓浓的尘土。花蕊娘往那边看了一眼,便心理反应地咳嗽了两声。
宗少城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手上一用力便将她扯到厢车的车壁背面。等那辆马车夹杂着尘土远去了,宗少城才回过头来,见花蕊娘睁着惊疑不定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他便微微一摇头,似是调侃地说道:“不喜欢闻尘土味,干嘛还买辆四面空空的架子车?”
“你怎么知道我们买了骡车?”花蕊娘一阵好奇,眨巴着眼睛看了过来。
“不就在那边停着?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宗少城朝着房场那边抬了抬下巴,斜着眼扫向花蕊娘。
对噢,他若不是看见自己来了,又怎么会让小厮黄豆过去请。
那他岂不是一直在这儿,难道他是专门来等自己的?花蕊娘眨了眨眼,面上便有了些不可置信。
两人均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花蕊娘才没话找话地说道:“那,你走了,诸葛大哥呢?”
“你问他干嘛?”宗少城的脸色忽地一沉,不喜地皱了皱眉头。
“你俩不是在一块儿学武嘛,你走了,他不是一个人……”花蕊娘讪讪地说着,对他这般反应感到老大的不解。
“他也是要回去的,过几天就是他娘的寿辰了。”宗少城面上的神情归于平静,向着花蕊娘淡淡地解释道。
“那……”
又沉默了一会儿,两人突然同时开口。宗少城嘴角一弯,向着花蕊娘挑了挑眉道:“你说。”
花蕊娘心头突然一阵莫名的慌张,冲口便是:“你上回给的银子还剩一些,等我回家去拿给你。”
宗少城的面上露出一一丝明显的失望,他抬起手来轻轻摇了摇,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不用了,你留着吧,万一往后我还要回来,再问你买豆芽。”
花蕊娘眼神一紧,连忙急声问道:“怎么说万一?你刚才不是还说,只是暂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
宗少城身形微微一滞,他盯着花蕊娘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只是说不准,你放心吧,处理完了府城的事情,我一定会再来的。”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了。
在宗少城来说,他是越发的觉得奇怪。明明只是个小丫头,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是这般的莫名其妙。
而对于花蕊娘来说,听到宗少城这样明显带着承诺意味的话,心里面略感窃喜的同时,却是深深的失落。
他待她越是不同,这种失落的感觉越甚。他们俩,无论是从年纪还是家世来说,都是天渊之别的两个人。花蕊娘不愿意对他有什么期待,也不敢对他有什么期待。
期待越多,失望越大,不该想不能想的东西,最好是永远不要去想。对于花蕊娘这种一向没什么安全感的人来说,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更何况,就算是在宗少城心中,自家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特别。可这不过是少年心性,又能代表什么呢?
花蕊娘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伤感,不自觉地就轻叹了口气。
过了良久,才听到宗少城轻声说道:“我走了。”
“现在就走?”花蕊娘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再三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心里头的那份不舍却是藏也不藏住。
“没有,”宗少城微微一摇头,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说道:“要先去宗家祠堂给我祖母请辞,明天一早才能上路。”
“嗯,那你路上小心点。”花蕊娘低头看着脚尖,好半天才轻轻出声。她想了想,抬起头来冲着宗少城扯出个笑容,又举起手来朝着他挥了挥:“我也该回去了。”
宗少城闷闷地点了下头,见她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便忍不住跟着抬起胳膊来向她摆了摆。
花蕊娘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将他的摸样仔仔细细地刻进脑海,才转过身子,脚步缓缓地往房场那边走了过去。
纵是过往流星,留有这般回忆,那也是好的。
回到家,商姨娘却不在院子里。花蕊娘和花云娘将食盒放回灶间,花云娘四处扫了几眼,便放开声喊道:“姨娘,你在哪儿?”
“在这儿呢,”屋子里面传来了商姨娘的回应声,花云娘拉着花蕊娘便往那边走了进去。
“回来了?”商姨娘坐在屋子里的火盆边,膝盖上端着做针线的小筐子,手上还拿着一块儿素色的布头。听见推门的声音,她便抬起头来温声道:“外头冷不冷?赶紧过来烤一烤。”
她身旁的矮凳上坐了一个妇人,正是周明章的娘亲张氏。见花蕊娘姐妹俩进门,张氏也赶忙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向她俩。
花云娘愣了一下,仍是怯怯地喊了一声:“张婶子。”花蕊娘走在她身后,见状也连忙同张氏招呼了一声,才过来挨着商姨娘坐下。
“冷到了吧?赶紧烤烤,”商姨娘放下手里的布头,将针线筐挪到一旁,捉起花云娘的小手替她搓了搓。又将花蕊娘往这边拉了拉,让她离火盆近一点。
张氏将身下的矮凳朝旁边移出个空位,让花蕊娘姐妹俩能够舒适地将脚放到火盆边上来。又面带讨好地看着花蕊娘姐妹俩笑道:“蕊娘云娘,你俩这是打房场回来?”
“嗯,去送饭。”花蕊娘伸手在火盆上烤着,朝着张氏微微一笑。
周家在落山村并不算是上等的人家,要供养周明章这个读书郎,本来就有几分拮据。冬天里头又不比夏日,除了去州府做劳役换几个辛苦钱,要想在这附近打个零工也没那么容易。张氏舍不得自家男人去吃那个苦头,所以这次花蕊娘家盖房子,听说工钱给得厚道,周大和张氏原本就有了几分动心。后头厉大前去相请,她们便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周老头自然是反对,原本周家都是周老头说了算,只要他一开口,张氏和秦婆子都是大气也不敢出。谁知道这回,一向老实寡言的周大却犯了倔,说什么也不听自家老爹的话。
“花家那是啥人,花家老二可是犯了王法被砍头的,这样的人家你们咋敢去惹?到时候坏了明章的前程咋办?”周老头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张氏心思活泛些,可她一向看脸色看惯了,明知道自家公爹说得没道理,却也不敢反驳。周大是个闷声葫芦,拗了半天,就只认准一句话,“人家出钱请咱们干活,说啥也扯不到一块儿去。”
到底还是秦老婆子胆子大些,凑上来劝了一句:“我瞧花家那几个小娃子本事得很,这才多长时间,就又是买地又是修房子的,这样的人家,多来往来往能有啥坏处?”
“你懂个屁,”周老头当然是暴跳如雷,恨不得将手指头戳到了自家老伴头顶上。
周大也火了,一向不会反驳人的他竟然也憋出一句:“啥你都拦着,眼见着就要到年关了,爹你老人家有几个存银?明章下一年的笔墨钱咋弄?”
一提到银子,周老头确实有些底气不足。更多的原因,可能也是没见过儿子硬气成这样,周老头怒视了周大几眼,竟然有些软了下来。
一家人知道周老头那性子,当然也不指望他口头上能服软。只要他不明着反对,周大前来帮工的事情就算是定下了。
花蕊娘知道庄稼人都巴不得手边有几个现银,所以工钱是三天一结。周老头开始的时候还时不时的说上几句怪话,随着周大拿钱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也渐渐没了什么声气。
这些事儿,还是周明章偷偷告诉花玉朗,花玉朗又拿回家来讲的。所以花蕊娘今天见到张氏上门,心里便有了几分欢喜。
吴婆婆说得对,一个村子里头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几个小的不玩在一起还好,但偏偏自家弟弟妹妹和周家的两个孩子又亲近,要真是不来不往,平日里碰个头也要横眉竖眼的,确实没什么意思。
等到周家的其他人都打心底里的认可了自己一家,周老头一个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那也随他了。
炭盆里面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商姨娘连忙伸手将浮上来的烟尘挥开。见花云娘一双眼睛咕噜噜地在自家身上打着转,商姨娘便不自在地笑了笑,似是解释一般的向着两个孩子说道:“你们张婶子见我一个人在屋子里闲坐,就来找我绣几个花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