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初秋之日,天气还闷热不堪,在外游荡的人却仍不减少,大都躲在春归园里喝着冰饮吃着点心说话。
如今的春归园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随着瓷窑遍布各地,最繁华的地儿也不再是原来的镇上,而是在原先几处瓷窑附近扩起来的小集市上。阿荣便是在镇郊这一处的小集市批了一块足有原来两倍大的地,盖了一座新铺子。原先的铺子推倒,扩成了一座与后方的宅院相连的小院,再买下了另一边的一座一进院子,阿荣阿仁一人一座,娶妻生子也未离春归半步。
要说这小集市能红火起来也算是瓷窑的一份功劳。
烧制成品送上京都或各地郭家开起来的铺子后还有好些残次品或是边角料,有手巧的工人便打磨成小玩意儿,祁佑知行允了后也可在附近售卖。
如此久而久之,这些边角料也引起了一阵热潮,游商们经过商队走南闯北地宣传,连这些边角料也不肯放过,常定下日子来收,如此奠定下了小集市里的繁荣。
随着越来越多的商贩加入,这四乡八村的乡民也不必起早往镇上赶,出门没几步便是小集市,有什么要买的都可在那儿买到,就是清早走几步过去吃个早饭也是行的。
日子过得越来越便利不说,手头上又有源源不断的收入。随着京都里郭家各个铺子越来越红火,乡亲们种的那几块番薯地竟也不够看了,耿荣同郭展鹏一合计,索性在乡里包下了几十亩的地,请了专人专门种植番薯芋头,又在京都郊外专门养殖牛羊,供应了铺子所需。
至于那瓷器,当初建成商队四处游走宣传引来大批外商后,这条线便正式归于朝廷所有。好在圣上不是那卸磨杀驴的,这事儿还是交由郭家,另分出四成,郭家与春归这儿各两成的利润。
如今哪怕郭家在外打着皇商的名头也无人敢否认。
国库里有了存银,这几年一干政令便一道一道应接不暇地传下来,皇帝拨银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头一桩便着专人来向知行祁佑要走了慈安堂的图纸,后各地慈安堂,私塾如雨后春笋般一座一座地建成。
近些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百姓日渐富足,而唯一叫皇帝头疼的是,祁佑跟知行还真甘愿偏安一隅,做着一方的小小县令。
后是齐州太守告老还乡,万般不得已,祁佑便调拨了一个县令到原太守管辖之地上任,自己接下太守之位,将松虞两县当作辖区。
圣上无法,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春归园里正是说到了这一桩。
“圣上是难得的明君,国库充盈后分毫登记在册,直接用之于民,能有这样的圣君是我朝之福。而能有程柳二位大人嘛,是我们松虞两县之福!”
一桌青年围起来正写诗作画,边论着近些年祁佑与知行放到功绩。
“反正只要二位大人一日在咱们这儿,咱们这地方便能吃饱喝足!”
众人心满意足地高谈阔论一番,却不想一旁一位老者面色愁苦,忽地出了声:“可我见大人家门口正套了马车,又有人说这是要赶着去京都呢!两个县令夫人大着肚子也要一道跟着去,这怕不是要迁上去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回了他:“哎,这您就不知道了吧!那是京都里两位大人的好友,吏部侍郎周晗周大人要娶亲了!娶的上峰家的小姐,这年近三十终于成亲,两位大人可不得上去道喜?!”
“那周晗周大人早年间也在咱们这儿待过,叫咱们夫人都是一口一个姐姐,最要好不过,夫人怎么说也是要一同过去的。”
那老者还有一丝忧心:“果真?”
“自然,我可不骗您,您随处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这句话落,那老者才重展了眉头,笑眯眯地叫了一碗茶。
......
宅院门口可不是两驾马车并排地列着,一个身穿素色锦缎,梳着高发髻的妇人大着肚子在外指挥着,一包包物件由丫头小厮一样一样地往马车上叠。
祁佑从书房出来,看得心惊肉跳,赶紧上前将人扶了回来,不免说了几句。
“还早,这要送上去的东西有我盯着,春姐怎么又出来了?”
妇人由着眼前的人擦了擦汗,转头露出一张光洁明媚的脸,可不就是春归。
说来也奇怪,同是怀孩子,如意在家中吐得不行,春归却一如往常,床上翻身利索,下厨小跑都不在话下,跟平日里相比都要精神些。
可即便是如此,祁佑也不放心,常常要看顾着。
“怎么就还早了,后日就要出发了,你东西还没备全。”
祁佑无奈道:“那也不必准备这么多,你都站了多久了,也不怕腿酸,都不知道搬个凳子坐着。”
春归回道:“周晗快三十了,好容易娶个媳妇儿,这礼不得多备些?”
也是缘分,他们这些人事事都慢了些。
周晗被家里催了许多年,到今年二十六七才有了成亲的对象,周父捶胸顿足多年,都已做好了过继子孙的准备。而他们自个儿成亲是早,而孩子却怀得晚了些。
直到今年年初,春归与如意才有了情况。
两对夫妻不急,倒是急坏了旁的人。里正媳妇儿郭家夫人三番四次地上门来,指着小宝与知敏:“这两个孩子都要成亲了,你们俩还没给动静,待会儿再让他俩给赶上了!”
两对夫妻看着如今亭亭玉立的知敏,与一身书卷气的小宝,乐了。
“那敢情好,一道生出来一块儿养着,自小也好有个伴儿。”
话没说完,春归与如意便转头干呕了起来,叫来大夫一瞧,已怀上了。
这才免去了耳根子清静。
到今日已有五六个月,肚子显怀得明显。
........
春归被搀着到堂前坐下,似是想到什么,问道:“听说商队已经自南国回来,这趟上京能碰上吧?”
祁佑挑眉看着她:“放心,如今那祁王转了性儿,碰上也不打紧。”
“前两年回来过一趟,听说将府里铺子的年产都交给了圣上,叫圣上看着裁夺,亲口说,这银子放在圣上手里比放在他那儿发挥的用处大些。”
春归笑了声:“果然还是要吃点苦头,切身地跑出去历练一趟好过在京都瘫成给二流子。”
既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她又想到另一处:“这趟就叫阿荣阿仁一块儿去吧,知平也得一块儿过去,这小子不喜念书,跟着阿荣阿仁四处跑,在家也是缠着小小玩儿,也该回来收收性子。回来后也得给阿荣办了成亲礼,东西我都备下了。”
她念念叨叨,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哎!不然叫阿仁也一同办了!就跟咱们当初一样,同日成亲,这热闹也大些,你觉得如何?”
祁佑无奈地看着她满面兴奋的模样:“这得同阿荣他们商量商量。”
虽然不用想也知两人定是同意,阿荣阿仁都是自个儿看中的姑娘,阿荣那边是个家境贫苦却独立的女子,一人奉养寡母,年近二十无人肯提亲,在集市中卖早点卖出了些名堂,同阿荣一朝看对了眼。
阿仁的对象是个秀才郎的闺女,最是温柔娴静,原以为两个都是不多话的人凑在一起该是无趣,可两人却独有一份沉静的气质,凑在一块儿怎么看怎么合适。
这才笑着,转头想到什么后又皱了眉头:“他俩成亲我可不愿坐高堂,这大着肚子呢,旁人看了得笑话。”
祁佑闷笑道:“这也得你自个儿去同他们商量,你若是不应,他们指不定日日来你耳边恳求。”
春归无奈道:“养孩子就是这点不好,衬得我老了好些。”
这人人成亲都要她坐上位,可她明明才做了孩子娘。
可事事顺她的祁佑听了这句却停下了步子,深深地看着她的侧脸,驳了她:
“养孩子怎的不好了?”
春归神色一顿,停下步子偏头一眼对上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刚讶异着呢,转念一想不由得“扑哧”一笑,握住他的手道:
“好,非常好,最好的便是养了你这一个。”
.......
当初山间对望的一眼,遇见了最桀骜的少年,过上了最寻常又温馨的日子,风风雨雨几载,几乎叫她忘了年月。
祁佑这才满意地轻笑一声,扶着她进了内室:“去躺会儿。”
.......
屋内两人交颈而卧,祁佑看了许久身侧这人憨甜的睡颜,才闭上了眼睛。
屋外日头正盛,秋日的桂香沿着青砖碧瓦透到各家各户,宅院外丫头小厮仍在摆放各式各样的物件。院墙隔断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不绝。
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