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她的气息有所波动,守在床边的丫鬟就醒了,见她睁眼,慌忙开口询问:“少夫人,你醒了!”
阎霄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扭头朝床边的一个小姑娘看过去,见她穿着简单的粉色衣裙,知道是个丫鬟,想张嘴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刺痛,仿佛中间卡着一根针,动一下都是疼的。
“咳……”
用力过猛的结果就是,肺部猛地收缩,咳出一团鲜红的血液。
“少夫人,你没事吧!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这小丫鬟叫褚玉,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稚音未消,也不管已经是深夜,冲出去就开始喊:“少夫人醒了,快来人呐,快叫医生过来!”
褚玉这么一叫,瞬间整个院子都灯火通明起来,丫鬟下人们都慌着起床,就连府里的管家都过来了。
医生自然也是一会儿就请了过来。
褚玉帮阎霄擦干净她咳出的血渍,又打开一盆温水给阎霄擦了擦脸,这边医生也已经诊好了。
“许医生,少夫人这病情如何啊?”管家沈言很年轻,是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洋派打扮,带着银色金属细框眼镜,礼貌温和。
许医生看上去年纪也不大,还是难得少见的女医生,其耳的短发,“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少夫人只是身子弱的很,需要好好调养,刚才吐血大约是气急攻心导致的,我开了些中药,再配合一些补药一起调养一两个月,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阎霄已经醒了,她默默听着,苍白的脸上没什么反应。
沈言颔首,把看了看药方,就命人去抓药熬药了,然后送许医生出门。
房间里瞬间就冷清了下来,阎霄被褚玉扶着起身渴了半杯人参茶,总算觉得喉咙好受了很多。
“这是哪里?”这些面孔,阎霄一个也没有见过。
褚玉大抵也听说了他们家少夫人的事情,心里同情的紧,一心软就开始安慰:“少夫人,您放心吧,这里是京都城,您现在回家了,咱们封府可是京都城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是没有人再敢来为难你的,就算当今大总统,也要卖我们封府个面子,您就安心养身体啊!”
阎霄倚在床头,听褚玉这么说,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自嘲,又问:“我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昏迷了有几日了?”
褚玉想了想,便道:“少夫人,少爷带您回来那天是八月十六,这算算日子,您可在这床上躺了足足三日了。”
阎霄淡淡的点头,便什么也不再问了。
剩下的那些事情,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你回去吧,我困了。”她淡淡的对褚玉说完,就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褚玉看着自家少夫人跟她谈话自始至终都一个表情,眼神空洞,唇色苍白,心里不是滋味,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点点头帮她拉好被子。
褚玉职责所在,自然不能退下,本想关了灯让阎霄继续睡,她守在床边,封亦烆就轻轻推门进来了。
“少……”
“嘘……”封亦烆一进来就见女人已经躺在床上,便示意褚玉噤声,轻着脚步走了过来,并摆手让褚玉先出去。
褚玉点点头,便去门口守着。
封亦烆这些天一直连轴转的忙,他一得空就来看阎霄,可她自下了子午岭一直到回京都城,足足昏迷了五天,一直都没有清醒过。
深夜他刚处理完事情,就听到下人汇报说她醒了,就匆匆赶回来了。
男人眼角略有青黑,是疲劳熬夜所致。
卧室里的灯光本就是暖黄色,男人坐在床边的时候,格外轻缓,看着阎霄安静的躺在床上,睫毛颤动,知道她没睡。
“醒了就好,你身体虚,好好调养,总会好的。”男人淡淡的道。
封亦烆知道即便此刻阎霄是醒着的,她也不会对他说一句话,便自顾自的说:“我知道你现在恨我,阎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就算我说跟我没有关系,我自己都不信……你可以恨我,也应该恨我。”
封亦烆闭了闭眼睑又重新睁开,看着女人苍白如纸的一张脸,又自嘲的笑了起来:“但是阎霄,你可知道,我也同样恨你吗?你怎么能那么狠心,那孩子是我们的亲生骨肉,你用他的命来报复我的时候,自己的心不会滴血吗?”
“我足足盼了十个月,你给了我这样的惊喜,阎霄……咱们谁也别放过谁,这是我的惩罚,也是你的惩罚。”
男人说话温和的好像没什么脾气,只是语调偏冷,越说越慢,好似凌迟。
阎霄闭着眼,听着,心里跟塞了无数冰块似的,冰冷刺疼。
他们当然不能放过彼此……
“你放心,”封亦烆继续道:“阎家的人,我都体体面面的厚葬了……”男人顿了顿,语调忽然冷了起来:“……我们的孩子,我带来回来,葬在了封家坟地上,等改天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男人说得好似漫不经心,削薄的眸低却透着冷光,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已经紧紧的捏成了拳头。
他在忍耐。
阎霄听着,眼眶发酸发涩,却没有眼泪。
“好了,你刚醒来,我就不打扰你修养了,晚安。”男人低低叹息一声,从床边站起来,立在床前看了一会儿阎霄,肚子平下来之后,她瘦得好像一张纸片人似的,短发稍有凌乱。
他想抬手帮她整理,最终还是忍住了,然后转身离开。
封亦烆关上房门后,对手在门口的褚玉吩咐:“好好照顾少夫人,她有什么需要,你满足她就是,但是……要寸步不离。”
褚玉连连点头:“好的,少爷,我明白。”
她刚调来当差照顾少夫人沈管家就已经吩咐过了,不能让少夫人出了沉香院。
……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阎霄还是睁开了眼睛。
自封亦烆走后,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卧室里半开着窗户,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已经开始透天光,她侧首见褚玉趴在床沿上已经睡着了,便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便朝那半开的窗户走过去。
立在窗前,窗外是陌生的院墙屋落,秋天的时候,柳树还是墨绿色的叶子,被天上的灰色染得颜色更深,空气很凉,这一刻她仿佛觉得全世界的任何东西都不再重要,自己突然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天地万物一切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
褚玉多少睡的浅,听到些悉率的动静就惊醒了,睁眼见阎霄不在床上,吓得一个激灵,一抬头见她正站在窗户前,慌忙站起来走过去。
“少夫人?少夫人?”褚玉连着轻轻叫了两声,阎霄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扭头去看她,安静的注视着窗外。
黎明前的黑暗。
褚玉在一旁看阎霄,担心得皱着眉头,见她像是没了筋骨的娃娃,颓然的站在窗户边。
借着外面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褚玉这才看见阎霄在哭,苍白的脸上泪珠一串一串的往下滚,安静的落着泪。
丧事亲人的痛苦,褚玉也感受过,因此她叹了口气,拿起手帕给阎霄擦眼泪。
褚玉轻轻的拍着阎霄的肩头,安慰她。
良久,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只听见阎霄微弱的抽泣声。
天上终于泛起了鱼肚白,窗户外的越来越亮,太阳光逐渐穿破了浓云,清晨第一道金色的阳光照射在院子里,仿佛这一夜的噩梦也被驱散了一样。
褚玉在一旁站着,轻轻的劝慰她:“少夫人,您别哭了,伤身子,再回床上躺一会儿吧?”
阎霄扭头看着褚玉,低低的叹了一声,便点头又重新躺回床上了。
……
阎霄又足足修养了一天一夜,才有了点精神下床稍稍走动。
第二天,褚玉伺候她吃了午餐之后,一直少言寡语的她忽然问褚玉:“褚玉,今天可是八月二十?”
褚玉一愣,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然后点头:“是的,少夫人,不知道少夫人问这个干什么?”
阎霄苍白的脸上已经略有血色,不过仍是肉眼可见的单薄:“去帮我准备一些纸钱吧,他们头七,我总不能让他们孤苦伶仃的上路。”
褚玉呆呆的站在那,看着阎霄不知道该怎么接,少夫人要给家里人烧纸送灵,按说她不该管的,可是这府里……没有这样的规定啊!
阎霄见她迟迟不应声,便侧首朝褚玉看过去,淡而没有感情的追问:“怎么?不可以么?”
褚玉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可以可以,我……我这就帮少夫人去买。”
她心一横,便想昨日少爷也吩咐过,只要少夫人不出这沉香院,她要什么都可以满足她。
不出两个小时,褚玉便用布袋裹着一碟铜钱纸回了沉香院,一脸为难的对阎霄道:“少夫人,我给您买纸钱这事儿,您可千万不能让沈管家知道,不然我这屁股非要被打开花不可……”
阎霄桌上放着的这些纸钱,缓缓点头:“去帮我找个炭火盆,拿到院子里去吧!”
褚玉点点头。
……
这天下午,林清致好不容易来了封府。
自从封亦烆回京都城后,她经常来府上走动,而且,她爹也亲口告诉了她,封亦烆早晚会是他林家的女婿,当初在江北那些,不过是骗阎家的戏码,都是假的不作数。
自她听了这个消息,便又开始对封亦烆着迷起来,有事没事的往封府来。
“林小姐,我们家少爷今天出府办事了,恐怕要晚上才能回来。”沈言跟在林清致的后面,用很隐晦的言语想让林清致离开。
林清致身后跟着个丫鬟,亦步亦趋的,扭头就对沈言出口不敬:“我们家小姐乐意在府上逛逛不行啊,又没说非要见封少爷!”
沈言英俊的脸上仍是温和的笑,“说的是,想逛那便逛。”
男人说着,反光的镜片遮挡了他眼底忽而闪过的凌厉,哼,想他堂堂封府的总管,竟然被一个小丫鬟大呼小叫,若是叫下人们听了去,他的颜面何存?
于是,男人快一步走过去,直接把林清致给拦了下来,他浅笑着道:“这话若是林小姐亲口说,我沈言自然是不敢揽着的,不过……区区一个丫头,也敢在封府如此跋扈,我若直接让人把她扔出去,林小姐可有意见?”
“大胆!”那丫鬟倒还真不知天高地厚,又朝沈言颐指气使:“我们小姐可是总理大人的千金,是你得罪的起的吗?”
“就连总理大人来我封府,也要事先投递拜帖,你一个不入流的小丫鬟,谁借你的胆子狐假虎威?”沈言勾着唇,淡笑。
“好了,沈管家,是我教导无方,碧桃这丫鬟大约是在林府霸道惯了,不懂得这里的规矩,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林清致自然也知道,沈言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借由训斥一个丫鬟说给她听的。
不过是想让她明白,在封府不比林府。
“碧桃,还不认错!”林清致厉声道。
碧桃见自家小姐都发话了,于是不情不愿的认了个错:“沈管家,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您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沈言笑笑,却问林清致:“林小姐,我说的是实言,我家少爷果真是出府办事了,恐怕要天黑才回府,您还继续逛吗?”
林清致却一笑:“当然逛了,我就是想去看看,亦烆哥哥平时就寝的院子在哪,以前他老往我家府上跑,我都没怎么来他这里过呢!”
沈言只好点头:“也罢,我带林小姐过去。”
封府深宅大院,又是标准的老式建筑,每一个门廊和走廊,上面木刻石刻都十分精美,朱漆染色,雕廊画柱。
封亦烆住的院子名曰:华林院。
林清致进了华林院才知这院子古朴简约又透着一股典雅的气质,院中的银杏树叶子已经金灿灿的成了黄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院中有些石凳,石桌,还有假山溪流,假山上培植了不少名品兰花,流动的溪水里是形色各异的花斑金鱼,同样都是没加过的名贵品种。
院子很大,大多种的都是银杏树,倒是对应这院名华林院。
前厅后院,由于主人不在,林清致也不好开口跟沈言说让他带着去瞧一瞧,正欲要离开,一阵风刮过来,她便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儿,微微蹙眉:“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跟烧纸似的……”
林清致说到这又觉得有些失言,连忙改口道:“大概是哪家院子的厨房烧饭引火的味道吧……”
她说完,尴尬的笑了笑。
沈言微微蹙眉,什么也没说。
“小姐你看!”碧桃朝着不远处的一缕灰色烟雾指过去:“这味道该不会是从那个个院子传过来吧?别是什么书房着火了!”
沈言也顺着看过去,心里立即一紧,那可不就是沉香院的方向。
华林院与沉香院相互对立,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这两座院子他们少爷自小喜欢,还特意取了长林和沉香两个名字。
只因封亦烆年少时羡慕金戈铁马的塞外生活,又读了明代一使人杨慎的一句“华林酒艳长庚醉,沉香春浓海棠睡。”,这两座院子才有此名字。
“沉香院确实有书房!”沈言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顾不上林清致,匆匆赶过去。
沈言在前快步的朝沉香院而去,只是糊味儿似乎越来越淡了,只有风吹过来才能闻到,根本不像是失火了。
而且,此时的沉香院里可住着人呢,也没见有人喊失火。
“褚玉……”
沈言刚踏进沉香院,便脚步一顿,停在了院中石雕门前,俊脸立即阴沉了下来,镜片下的一双眼黑沉冷冽。
褚玉觉得自己点特别背,正心里忐忑着,还没来得及祈祷这沈管家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心想一顿板子是没跑了,吓得赶紧朝沈言跑过来,拉拢着脑袋:“沈管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怎么了,是失火了吗?要不要叫……”远处林清致也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她一句话没说完消失在喉咙里,目光便落在了跪在院子了,穿了一身白衣的女人身上。
沈言扭头看着林清致的反应,薄唇抿了起来,一言不发。
“阎霄?”林清致提着裙子又往前走了几步,不可置信的叫出阎霄的名字。
阎霄特意让褚玉帮她找了一身白裙子穿上,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这两天养出来的一点血色在此刻看来有种病态的娇弱美,谁也不曾想,她曾经是个带兵打仗的将领。
她就安静的跪在那,手里唯一的动作就是往自己面前那黑色的炭火盆里不断的烧纸钱,根本不关心此刻院子里多出来的几个人。
她脸颊上还带着泪,只是安静的淌下,无声无息,就连那眼神也是空洞无物的。
林清致以为,阎霄也死在了江北阎家那夜的屠杀之中,她没想到,封亦烆竟然把她给带回了京都城。
不是说好了一切都是骗局,为什么还要带她回来?
林清致不顾一切的走过去,情绪失控,一脚踹飞了阎霄面前的炭火盆。
一瞬间,带着火星的铜钱纸乱飞,一阵风刮过来,黑色的,黄色的纸屑顺着拿到风在院子里狂乱的凤舞起来。
阎霄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朝面前的女人看过去,哦,是林清致。
“阎霄,你怎么在这里?”林清致愤怒的问。
阎霄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钱,又看了看被林清致踢翻了的炭火盆,只好在心头叹息了一声,挪了挪自己跪着的方向,朝西方一连磕了三个头,才勉强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
她目光转到林清致身上的时候,面无表情:“你踢翻了我的炭火盆,给我道歉。”
林清致没想到,阎霄出口就是这样的话,气得脸都红了,指着阎霄道:“跟你道歉?阎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头上可顶着叛臣贼子的罪名,你早就应该死了,还敢站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
“林小姐,”阎霄目光冷淡,说话的调子也格外寡冷:“看来林宗简没有告诉过你,在他爬上那内阁总理的位子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江洋大盗,连土匪都不如,所谓成王败寇,你爹……没教过你这个道理?”
阎霄跟她说话,带着慢慢的不屑。
林清致怎么能容忍别人这么侮辱她的父亲,气得直咬牙:“阎霄,你一个乱臣贼子,还当自己是江北统帅呢?你胆敢在这里跟逆贼烧纸,我这就可以叫人抓了你!”
阎霄不屑的扯了扯唇角,她也不屑跟林清致争吵,于是冷冷的睨了她一眼,便转身朝前厅走了过去。
林清致怎么能这样放过她,快步上前去拽她的胳膊,她本以为阎霄看上去脸色苍白,一个病秧子的状态,怎么着也能在拽倒她,谁想……
阎霄不过反手一甩,就那么很轻易的把她给摔在了地上。
“啊……阎霄你……”
林清致自己站不稳,倒下后,气得满脸通红,朝阎霄大吼起来。
只有阎霄自己知道,她这一下蓄了不少力,虽然是没被推到,可也禁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碧桃看自家小姐被欺负,慌忙冲上去,她做下人的也都是看主人脸色,这个叫阎霄的她们家小姐很定是很讨厌的,于是冲过去的时候用了十分的力气,双手狠狠的一推,就把阎霄推到在地。
“你个贱—人,谁叫你伤我家小姐的!”碧桃是丫鬟,本就力气大一些,何况阎霄风雨飘摇的身体经不住她推。
阎霄倒地的时候,哇的一下咳出了一口鲜红的血,直接喷在了地上。
“少夫人!”褚玉顾不上许多,吓得赶紧跑过去,去扶阎霄起来。
正在这混乱的时候,封亦烆前脚进门,后脚就看到阎霄被碧桃推到在地上,还吐了一大口血,立即冲上去,单手推开褚玉,把阎霄扶在怀里。
“林清致,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