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霄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封亦烆走过去:“那走吧,我也困了。”
男人喉结动了动,点点头,跟阎霄一起出了营帐。
回去的路上,阎霄也不再提这件事情,只是忽然问开车的男人:“封亦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女人,怎么如此心肠歹毒,杀人不眨眼?”
大约是停顿了几秒钟,男人才用很平淡的语调回应:“没有,该死的人总是该死的。”
她看着窗外一片漆黑,漫不经心的说着,好像是想起了以前:“我第一次杀人,是我阿爹给了我一把刀,让我捅死了一个杀人犯,结果我胆子不够大,又心软,一刀没捅死他,反倒是叫他在地上滚了两圈,那狰狞的脸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实在听不下去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就又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这才算把人给彻底的弄死。”
“……”
封亦烆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后来我就明白了,死的那一瞬其实一点都不可怕,这个过程才叫人恐惧,一点一点的折磨人,让他濒临死亡又总是死不掉,才是心肠最狠毒的,比如刚才死在军犬舍里的那个人。”阎霄见男人一直没说话,就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像我这样的人,每次上战场都不知道会不会活着回来,有时候杀红了眼,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早就一身孽障了……”
“其实……你跟我在一起,倒是我连累了你。”
这世界不就是这样的么?强权当道,封亦烆也说不上错,若不是一心要跟她在一起,在京都城凭借他封家的地位,应该比他现在要厉害很多。
江北这个地方,总有一天会乱起来的,阎霄有预感。
嘶——
车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刹了车,好在速度本就不快,阎霄身体略微往前倾了一下,就被男人伸手给拦住了,然后一转身把她困在了车座里。
一张俊脸瞬间朝她贴近过来,停了大约半分钟才用低低沉沉的嗓音开口:“阿霄,人间不值得,可你值得。”
“我以前总觉得,帮助老师完成他跟大总统的国家统一才是宿命般的人物,可后来我发现,人心诡变,人间凉薄,但爱上你之后,我开始渴望长长久久,人间不值得,可你值得。”
最后,阎霄的脑袋在各种色彩碰撞后,清晰的烙印下了男人的这句话。
令她长长久久,乃至撕心裂肺的总也不能忘记那句;人间不值得,可你值得。
……
这件事情看似就这般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阎听云跟张启淮一同离开了奉都城。
他们是开车离开的,经过了子午岭,就是一路畅通的官道,因为路途遥远,他们并没有带几个人,一种只有三辆车,十来个人。
正是个下午,一整天都阴沉沉的没出太阳,这会儿更是阴得天都要黑下去了。
“砰——”
一声枪响就这么突兀而来,直接一枪打在了领头的那辆车上,铿锵一声,金属声格外刺耳。
阎听云惊叫一声,已经被张启淮拉着从车座上下滑,趴在车里:“别出声!”
男人警惕的抬头朝车窗外扫了一眼,枪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们的车在中间,没有受到损坏,可前面开车的士兵也已经提起了精神,手里端着枪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除了刚才那飞来的一枪,外面一瞬间就安静了。
于是前车中有大胆的士兵,推出车门下车,刚出去,就又被一颗子弹闪过,直接打在了脑门上,叫都没来得及,就倒地身亡了。
张启淮在车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开枪的方位,悄无声息的拉开车窗一条缝,只把枪对准窗外,轻轻扣动扳机,看着似乎连枪都举不动,却在“砰”的一枪之后,把藏在路边枯树枝后的人给打中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这飞来一枪,竟然是他们病恹恹的二少爷打的。
随后,安静了几秒钟,外面看似风平浪静了。
阎听云轻轻抬起了头,朝身边的男人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启淮,你没事吧?”
张启淮薄唇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在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瞥眼看到阎听云身后的另一面,有一条手臂举起了枪。
他抬手把正要起身的女人再次按下去,并地沉沉的说了一句:“别乱动!”
紧跟着枪声就响了起来,他把女人护在了身下,玻璃声随之破裂开来,前车玻璃哗啦啦的碎掉在车里车外。
阎听云毕竟是女人,不可避免的又尖叫了一声。
张启淮带过来的人,多少也有些本事,那躲在路边凹处开枪的人,立即也被一枪打中了手腕,应声倒地了。
安静就这么持续了大约三分钟。
阎听云能感受到头顶来自男人的重压,以及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清冽又灼热的气息……
“二公子,人抓到了!”
阎听云听到这句,才终于松一口气,动了动肩膀。
此刻张启淮也从车里坐了起来,并顺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四目相对之间,阎听云不可避免的红了一下耳根,并很快躲开了男人的目光,把手腕从他手中抽离出来。
张启淮面上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看似寻常的问她:“你没事吧?吓着没有?”
阎听云默默的摇了摇头。
随后,男人便不再问什么,转身推开车门下去。
阎听云这才敢抬头偷偷的在车里注视着已经下了车的男人,顺道扫了一眼被抓获的袭击者。
是个穿着深棕色衣服的年轻人,手臂上已经受了伤,被人扣住,站在路边要死不活的表情。
她不喜这种事情,就安静的坐在车里等张启淮去处理。
她想,多半那人是活不成的。
张启淮走到被俘的偷袭者面前,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却收起了手里的枪,耐着性子问:“不用报姓名,说目的,不然剩下的两条腿和一条胳膊也不会给你留下。”
他阴沉沉的调子,叫人肩头徒然发寒。
那人很显然是有些硬骨头,只抬头瞪了张启淮一眼,什么也没说。
张启淮倒是笑了笑,不用枪从身边士兵身上拔出一把刀,漫不经心似的,硬生生的差劲了那男人的手臂上。
他动作极慢,好像在做什么慢条斯理无关紧要的事情,并用跟刚才一样阴沉又缓慢的语调道:“一般的劫路山匪大多不及你有骨气,你又跟刚才我打死的那位一样穿了同样的衣服,年纪轻轻的用的也是军用装备,说说看,你是谁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张启淮差点以为是阎霄。
可是他又瞥了那男人一眼,眼里对他不是敌意是愤怒和不服气,就放弃了对阎家的猜疑。
“原来你是林宗简的人。”他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说了出来。
那男人猛地一震,抬头不可思议的盯着张启淮看:“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张口,无疑就是承认了。
因为前一晚,他的人有传来消息,说林宗简层去过封府,这就代表着,他们师生之间的关系彻底崩塌,那么最快的办法就是……
杀了他这个阎家的“女婿”,金陵的二公子,让奉都跟金陵鹬蚌相争。
张启淮当然不会对他说这些,不过扯着薄唇冷笑一声,让略显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诡异,随后,他示意士兵把这人往更远的一片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杨树林里带。
阎听云本以为张启淮会很快处理掉那个人,没想到竟然看着他让人带着那个刺杀者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是怕直接在路边杀人影响不好吗?
……
二十分钟后,张启淮带着两个士兵回来,面容没有刚才阴沉,看上去变得稀松平常,好似刚才没有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
“怎么样了?你呢?”阎听云看男人再次上车,就随口问了一句。
“土匪劫道而已,年关手头紧,直接处理了。”张启淮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什么。
阎听云也没问。
车被子弹打坏了前玻璃,但还不影响行驶,只是冷了些。
再重新起程没多大会儿,阎听云就冻得鼻头发红,手脚冰冷。
张启淮侧首看了看,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大衣裹在了女人身上:“再坚持一会儿,到了最近的镇上,让他们去修车。”
带着男人体温的衣服落在她肩头的时候,下意识想抬手拒绝,却被男人扣住了她的手,直接放在了手掌中帮她焐热。
阎听云本冻得苍白的脸,又冒出一片薄红,连忙使劲把手从男人手里拽出去,自己默默无声的往车门一侧移了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