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霞县?”那老汉见他举止有礼,心里也稍稍的宽下来,他再开口说的虽然是官话,可依旧带着浓重的方言味道,让人只能囫囵听一个大概,“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时候到这里了?”
老汉眼睛看东西模糊,更别说在这一片还没有完全亮透了的天色里。他揉了揉眼睛,看见的依旧是一片黑蒙蒙的影子。
“陈拓,废什么话呢?咱们该进县城了!”刘勋执着马鞭走上来,身上一股子肃杀与冷然,将那老汉又是吓了一跳。
他费力的往刘勋哪儿瞧了瞧,依稀能够看清楚他腰间别着的大刀。老汉心里大怵,面上也大惊失色,明白过来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些并不是简单人物。
“你们,你们可是过来杀我们头的?”老汉惊恐的往后大退了两步。
“老人家,我们怎么会是来杀你头的?”陈拓面色无奈,“大将军这回过来是为了……”
他解释的话语说了一半,不想那老头一听见大将军三个字,立刻踉踉跄跄的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大将军杀过来了!”
刘勋紧紧皱着眉头,骂道,“这老头是不是害了什么疯病?”
陈拓不甚在意的笑道,“谁知道是听了谁的挑唆,咱们的人马还没进城,看来百姓们却都已经知道了。”
马车车队重新缓缓行进起来。前面是一个跑的踉跄的老汉,后面则是面色沉静的士兵与车队,在黎明的阳光下,齐整且怪异的一同存在着。
伏霞县里已经几近无法,除了挖的深的井里还有些水,原本一人深的河水如今已经只剩下最底下的一点泥浆。
百姓们的确一个也坐不住了,原本已经让人拟了状子要往京城递,问一问皇帝是不是真的想让伏霞县的百姓渴死饿死在这一方土地上,可就在这个时候从京都那边传来了更加让人寒心的消息:大将军请命过来镇压伏霞县的动乱,皇帝再三犹豫,却也挡不住大将军决心深重。
是以,方才那老汉一听来人是司元,立刻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等那老汉到了城里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渲染了一遍,百姓们便立刻群情激愤起来,浩浩荡荡汹涌着往城外涌去,要看一看他们往日里憧憬的大将军准备用什么手段来镇压他们。
等一众百姓相携着到了城外主路上,果然瞧见了正往这边来的人马。车马规整肃杀,带着即将踏上战场的果决。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老汉放声哀嚎,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落下的泪水。
伏霞县的县官倒是一心为民,他开了伏霞县的粮仓施粥,自己带着家里的妻子孩子有上顿没下顿的挨饿,到了如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他打头站出来,面色坚毅的看着那慢慢走到面前的车队。
冷风呼啸而起,打在衣摆上呼呼作响。
司元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枯瘦的百姓们。
知县端正且恭敬的朝他做了个揖,然后面色沉痛的问道,“大将军,伏霞县遇上这百年难遇的旱灾,百姓们挨饿受苦,只盼朝廷能将此地百姓也视作大齐的子民,这个请求,可算过分了?”
司元看着他,慢慢的点了头,“并不过分。”
“那何以将军请命来镇压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百姓?”知县高声反问,然后静待司元给出一个回答。
却不想这个时候旁边传出一个疑惑的声音。陈拓策马上前道,“将军明明是违抗了皇上的命令,带了粮草过来安抚百姓,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了镇压?”他顿了顿,脸上又露出了然来,“哦,怪不得方才那老伯怕成那样,”
“这……”那知县原本镇定的脸色也霎时变成了惊疑不定。
司元抬了抬手,示意后面的士兵将运送粮草的马车上的篷布掀开,露出里头一袋袋装的饱满结实的粮草。
百姓们面面相觑,那还不待发泄出来的委屈怒气霎时不知如何自处。那老汉愣愣的看着司元,又看了看那后面长长一车队的粮草,他顿时又羞又愧,当即扑到在地,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原本呆愣着的百姓们见状都像是恍然反应过来似的,也都跟着猛地跪倒在了地上,口中高呼着多谢大将军福泽。
一道惊雷从空中横劈过去,响出一声破空之声。那动静让人心胆一颤,可对于伏霞县的百姓来说,却像是神仙施了福祉,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降下了神迹。
“将军一到,不仅带来了粮草,还带来了雨水!”
随着这一声呼喊,黄豆大小的雨水争先恐后的噼里啪啦落下来,几乎在顷刻之间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裳,然而众人喜悦的高高跳起来,将自己沐浴在这一片欢欣之中。
等马车进了城,又卸下粮草,那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
司元换了干衣服,坐在屋里还不等一刻,便又一位约莫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来扣了门。
她进门以后紧紧的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将军,父亲,他让我来问问您,下一碗面条吃好吗?”
这已经几乎是伏霞县衙里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司元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摇了摇头,“不必了,”他伸手解开一开始蔺子桑为自己带上的那只包裹,露出里面的白包子的一角,“白粥即可。”
白粥是伏霞县城里百姓们吃的,这也还是因为运了粮草过来,今日能吃粥吃个饱。
不过,雨水已然落下,照着如今的雨势看,那外城的河水不到一日也能恢复半成,更别说那点点落进泥土里的雨水,滋润的是根本,是养育绵延的关键。
那小女孩儿飞快的抬头看了看,那桌上露出一角的东西,她下意识的就觉得应该是馒头。小姑娘吃了几个月的馒头,压根几乎都要将包子这样物什给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等她飞快的跑回去与自己的父亲说明,将军除了白粥什么都不要的时候,一边又仔细的与那知县讲了,“将军自己带着白馒头,其他就不要了。”
知县几乎落下眼泪来,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大齐国有如此爱护子民的将军,是国之幸事,是百姓之幸事啊!”
掐着天要落雨的时节来,这是司元原本就预计好的事情。可是白馒头与包子这一件却纯属他也没有预料到的误会。不过这都不是要紧的,等他面前摆了白粥,手里拿着包子,小碟子里还放了腐乳,司元心里也松缓了下来。
满足的味道向来不用多复杂的缀饰来装点。
“在城内的确看见了民兵,在县衙里也找到了新制成的刀箭,看来方才在城外倘若有一点差错,结果就难以控制了。”陈拓将方才在外头打探到的见闻禀告给司元,“不过如今看来,没有出差错的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放到桌上的包子,司元吃了三个,现在还剩下七个。
想起那包子的味道,陈拓清了清嗓子,道,“主上,这包子,能给我吃两个吗?”
这包子的味道做的与阿锦的怪像的,他想的很。
司元抬头瞧了他一眼,道,“这包子是给你的?”
“这自然不是,然……”陈拓面露尴尬,正要解释,却被司元打断。
“不是便对了。”他说着随手将那包子重新包好,又给塞回了包袱里。
陈拓差点将舌头咬下来,他瞪大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司元这番小气的来由。从前在战场上时,自己少吃一顿都要让给手底下兵吃的那个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是面前这一个?
陈拓心里想的是什么,司元自然不去管。他小粥陪着腐乳,另一手啃着包子,自然的惬意极了。
再说京城那边,等司元的马车已经行到了半路,那些个守城的官兵与皇帝的探子才反应过来。将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的串联了,也就发现了其中的计谋,可这个时候上去追,已经连影子都瞧不见。
皇帝自然气了个仰倒,当即下了圣旨,罚了司元一年的俸禄,里里外外又将他违抗旨意,私自做决定给骂了个通透。要说这么直来直往的说事情,皇帝自个儿也是头一回,多还是因为气蒙了的缘故。等骂完了自己转念想想又是后悔,可皇帝说话做事情哪里有他后悔的余地?圣旨都出去,难不成还撤回来?
无奈之下只能不再去理会这件事情,左右听说伏霞县连雨都下了。这下粮食有了,水也有了,谁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成?
皇帝这么想就错了,不满意的大有人在。那圣旨颁下去的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他就被一众臣子拐弯抹角的指摘了一顿,皇帝心里憋火,可无奈面前一群老臣哪一个辈分都比他高,一个个如同大佛动不得。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让他头疼的是百姓里涌动传开的闲言碎语。
“这鱼是一大早新鲜从河边的鱼贩子那儿拿回来的,新鲜姑娘只管放心,这些个菜色也是我一样样从田地里仔细挑出来,有虫眼子的全给喂鸡了,这肉也是挑的最好的拿来,鸡鸭肉是照着姑娘昨日的意思让人早上新鲜宰了的,你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没?倘若有,我这会儿折返来回也是来得及的。”王老头将扁担里头的东西一样样的拨开给蔺子桑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