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路上,安纯看到前车车牌当啷着,似乎是螺丝掉了。不说是否有危险,补办车牌也是个麻烦的过程。想到这,他在等信号灯的时候特意开了两次大灯,然后下车走向Audi A7,礼貌地敲了敲驾驶室车窗。驾驶员是个年轻女孩,她警惕的稍稍开了一条缝,问缘由。“你后车牌掉了个螺丝,车牌可能会掉落,所以特别来提醒你处理。”
然后便转身回到自己车上。“嗯?”
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连忙下车检查。果如男人所说,若再不注意,可能会掉在路上。她赶忙笑脸对驾驶室的安纯表示谢意,但他正低头翻看文件夹,没看到女孩的谢意。这女孩正是米安纯二婶婶的外甥女王沫,二人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面,不过今天的相遇却让两条不在同一时空的平行线相交。“鹌鹑吃完饭把这个送去给孙淇女和刘室心。”
米瑜把两个大大的纸袋放在米安纯身旁的空座上。“什么东西?”
“我和你妈下午去超商买了点东西,你去跑个腿。”
“不想去行不行?我困了。”
“你还是去一趟吧,两个人都还小,而且是只身来广州,我和你爸应该表表心意。你跑一趟,哈?”
张星轸端上最后一道菜说。“你们两个的亲戚,干嘛要我表心意——咿——!”
话还没说完,张星轸的双拳已经到了安纯的太阳穴,一左一右有节奏的旋拧,痛的他说不出话。“好了,好了,你妈特别给你做藤椒牛柳提前慰劳你。”
米瑜在一旁做和事佬。毕竟是合格的母亲,张星轸担心时间太晚路上不安全,特别陪同儿子前往两地送货。准备的东西并不昂贵,但却都是生活必需品。里面包括:充电式LED手电筒、虎牌保温杯、UCHINO毛巾、资生堂洗发水和护发素、SKǁ精华素、多层纸巾、NISSIN泡面、肉脯果脯、桶装薯片、巧克力、咖啡、头孢胶囊、OK绷、碘伏棉签、医用酒精、卫生棉、驱虫水。张星轸把能想到的都准备两份,满足学生和社会人的短期必须。下午时候知会过,孙淇女晚上八点钟就在宿舍楼门口等候,待其看到巨大且棱角分明的Cullinan停在面前时,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表姐也来了!谢谢表姐!好久不见了,大外甥!”
“别客气。军训很辛苦吧,给你准备了些东西,很重,让安纯帮你送上去。”
“那就辛苦你了,小鹌鹑~”“真是不客qi……”张星轸伸手掐了下儿子的臀部,打断他口中的碎碎念。爬楼梯,穿走廊,在众目睽睽下到达目的地。米安纯在寝室与众人寒暄之后,特别对杨圣微投以微笑,霎时间,杨圣微羞得满面通红。待其走后,汪婉和彭曼娣上前好奇地询问里面有什么。“哇!都是日常用品哦,还有零食,SKǁ,这款好贵的!”
“哦哦~”第二站在刘室心家,久违的见到亲人,刘室心抱住米安纯的上臂恳求他坐下喝杯饮料,安纯谢绝了。“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来喝茶,但是今天不行。太困了。”
“明天能来吗?”
“工作日晚上不外出。”
“周六可以吗?”
“看情况。”
“周日呢?”
“因为第二天是星期一,所以不出门。”
“那我们暂定周六,如果哥哥忙的话,我们可以改在下星期六。”
“好好好。拜拜。”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嗯。”
刘室心的“穷追猛打”有了效果,安纯对热情的邀请再无直言拒绝的理由,只得“预订”星期六到刘室心家拜访,不过时间一定在和二婶婶的约定之后。翌日清晨,安纯接到王缤缤来电,张星轸听到铃声便帮儿子拿起手机接听:“你好,我是米安纯的妈妈,他现在还在睡觉,有重要的事我可以帮忙转达。”
“伯母?伯母您好,我是安纯的同事,我叫王缤缤。请帮我转告安纯,研究室的分配安排公布了,我私信到他Wechat上,请他一定要看。”
“好的,没问题。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谢谢伯母。”
挂断电话,张星轸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笑道:“鹌鹑,小鹌鹑,醒一醒,你同事发信息给你了哦~”“……嗯?……嗯……”他睡眼惺忪地眯着眼看手机,“嗯……わかった…”“なになに?”
“別に、普通のメル…”“教えて~”“自分で読むだよ…”他交出手机蒙头继续睡。张星轸在好奇心驱使下,查看了儿子的消息:……Theoretical research group(TRS)米安纯、王缤缤、刘固、王泳珊。……【刚才那女孩叫王缤缤来着……】张星轸扑哧一笑,拍了拍他的屁股,“再睡十分钟要起床了哦~”“はいいいいい…”……得知分配安排,王缤缤喜形于色,步履轻盈又跑又跳的进入实验室。没想到,王泳珊和刘固已经在实验室做准备。“Morning!~”“早上好。”
“早呀缤缤!今天心情不错嘛。”
“岗位确定了嘛!”
王缤缤开心的像清晨的麻雀,在室内跳来跳去,在男人眼里,十分的赏心悦目。而此时的米安纯正在车后排睡觉,米瑜正在驾驶室充当司机。他从后视镜看儿子睡得香甜,便减速到40公里平稳行驶。平稳的车厢里,安纯再次梦回那个零碎的世界,那个唯一拼成的组件还在,它在他的手心上缓慢翻转,他可以无死角的看清它的每一面,但他却束手无策。碎片的世界略显枯燥,他一个一个的拾起,一个又一个的拼接,却没有能和手中的组件相吻合的。不知过了多久,乏味充斥他的大脑,孩子气的拨乱眼前能见的碎片。不料,这个世界突然发生强烈震动,仿佛要上下颠倒——“咿——”他被安全带勒得几乎窒息。“小鹌鹑,到站了。孩子他妈,快让他起来,要迟到了。”
张星轸给他口中和手里各塞了块早上做的伦教糕,连推带哄的送他进大厦。米安纯双目迷离的坐在自己的座位吃早饭,脑袋还一点一点的,真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鹌鹑,需要人的照顾。“看来昨晚又睡晚了。”
王缤缤一边说,一边送来加糖加奶的咖啡。“该醒醒啦,上班啦,带薪睡觉是不是?”
“嗯,不睡……我醒了……”“对了,刚才发新工作任务,次声波定位,要重新设计方案。”
“超声波……次声波……嗯?次声波定位?”
“对啊,次声波传递距离远,还能越过障碍,很实用。”
“这样啊……”米安纯觉得这次的研究并不如王缤缤所说的那般简单,一个研究民用雷达的公司,超声波探测有无数的发展可能,次声波用于定位似乎有点大材小用,次声波技术性更高,应用在医疗领域更符合研究成本。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可能的答案实在太多了。“安纯?”
王缤缤试探的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怎么了?”
“……嗯?没有,还没睡醒。咖啡加奶没?”
“两份奶精三块糖。”
“Thank you.”孙淇女等三人在军训休息时收到体育特长生的表白。汪婉高傲的拒绝:“我对你没感觉。”
彭曼娣告知对方:“我有喜欢的人。”
孙淇女则告诉对方:“家里有小孩不做考虑。”
“你哪有小孩?小心大学四年都没男朋友。”
彭曼娣提醒道。“我家小孩你见过啊。你吃的肉脯就是他昨晚送来的。”
“安纯哥哥呀?”
“这个时候搬他出来还蛮有用的。你喜欢的人是谁呀?”
“表姨妈,这还用问吗?”
彭曼娣讪笑着贴近孙淇女,“不就是你家孩子,我家安纯哥哥嘛~”“哎呀?少来,你都不曾孝顺过我,还想和安纯套近乎?”
“表姨妈有何吩咐?”
“晚上给我把这几天的衣服都洗了吧。手洗。”
“喳!”
二人放声大笑。彭曼娣又问:“那个练田径的长得挺不错的,你不考虑?”
汪婉答道:“太肤浅,就一个特招生,没智商,废物一个。我的择偶标准最低也要安纯哥哥。”
“想想就行了,别定太高。”
“我记得某年某月某日,彭某娣同志借酒行凶,趁机揩油。”
“那天是我一生的高光时刻~哎嘿!”
“你们两个都吻过了,就差我还没有。”
汪婉一脸失落。“没关系,没关系,圣微陪你呢。”
“圣微又不喜欢他。”
汪婉看向安静不作声的杨圣微。“……我和米先生不熟……”旁边一个女生好奇地问:“你们口中句句不离安纯,安纯是谁呀?是之前背你们回来的那个小哥哥?”
“对呀。”
“昨晚我看他开一辆大吉普进来。那车好帅啊!”
“那是劳斯莱斯。”
孙淇女轻描淡写,其他人则听得目瞪口呆。米安纯一上午打了十几个喷嚏。午餐时,王缤缤提议道:“今天晚上我们组的人一起喝一杯庆祝一下吧!”
“同意!”
王泳珊道。“没问题。”
刘固举双手赞成。“安纯呢?”
三人看向安纯,只见他“小鸡啄米”似的闭着双目,脑袋一点一点的,左手握着筷子,筷子上还有一口米饭。那样子可爱极了。王缤缤拿起手机拍摄VIDEO,记录美好瞬间。下班后,四人来到王缤缤预定的居酒屋,才下午五点半,居酒屋人声鼎沸,里面角落只剩唯一一张空桌,店员指引一行人入座。“几位想喝点什么?”
三人看向王缤缤,她合上菜单说:“先来四杯精酿啤酒。一盘腌章鱼,一份酒蒸蛤蜊,一份炸猪排,一份烤年糕。”
“好的,请稍等。”
米安纯见店员走远,便打趣道:“看来你是常客,点菜不用看菜牌。”
“这家是老店,我几乎每周都来一次。”
“哦~杜康神~”“不是喝酒,他们家的配菜超级好吃,尤其是烤年糕。年糕在炭炉上烤的滋滋响,稍稍烤焦些,然后放进嘴里,又香又糯——啊~人间美味~”酒菜上齐,四人碰杯:“干杯——!”
“咕噜!”
王缤缤对王泳珊道:“珊珊,上次你问我的东西我带来了,给你。”
她从一旁递去一个纸袋,避开两个异性的视线。“谢谢~我这几天都不舒服,一会儿转钱给你。”
刘固和米安纯对视一眼,问:“她们搞什么名堂?”
“天知道。女人的话题没有我们介入的空间。”
“我看你现在看的杂志和书同我们的工作内容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特殊技能?”
“公司提供什么就随便看呗,给脑子换换思维,休息休息。你没事时候也看看嘛,看过之后脑子放松,感觉很棒。”
“我们哪有空?你和缤缤一开始理论研究和试验,我们就得立刻跟进,就连你们的口述内容都得记录。唉……”“我跟你说个缓解身心强度的方法:我们既然是理科的,放松时候就看些文科类的。”
“我看不懂文科类的东西了。”
“我说的是看,没说懂。我也看不懂,看呗,又不用脑。”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研究生不是外国语言文学吗?看架子上的杂志应该没问题。”
“还行。”
“英文日文德文都看得懂?”
他摊了摊手:“看呗,没说非要懂,看个大概。”
“深藏不露啊你。”
王泳珊拍了拍桌子:“我们这边的工作繁忙都是因为你们两个的进度太快了。明明是安排两周的工作量,你和缤缤三四天就OK了,我们两个轮流记录你们的进程,你小子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她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醉酒状态,才半杯扎啤就到如此程度,剩下半杯若是喝下去说不定就是超级赛亚人形态。米安纯连忙为她夹了几块刚烤好的年糕,双手敬上:“小弟自知有错在先,请姐上笑纳。”
“哼,小米还是很懂礼数的,这次我就原谅你——”她举起酒杯还要喝,被眼疾手快的王缤缤和刘固拉住胳膊,挡住杯子。“珊珊不能再喝了,吃点东西,吃点东西解解酒~”安纯举手招来店员:“麻烦一瓶矿泉水。”
王泳珊一边喝水一边吃配菜终于安静下来。三人的话题得以开始。“刘固你原来是做什么的?我看你的工作习惯至少有两三年的工作经验。”
安纯问。“不能不说,安纯你看人真的是准。我大学是物理学的,最开始在一家政府研究所做研究,靠国家补贴维持。但是研究没进展,补贴就断了。然后我干了两年的高中物理家教,算是零工,疫情以来实在干不下去了,今年想着试试态度才来的这,能进来工作实在是意外。”
“家教不错,很赚钱啊。”
“好的时候一周四节课,一个月也才八九千,要不是家是广州本地,我早就跳珠江了。”
“恭喜你挺过来了。”
“你和缤缤都是第一份工作吧,挺好,工作稳定,高薪。现在经济不景气,能有现在的工作实在太好了。”
实验室后勤辅助人员年薪16万左右,在广州养三口之家绰绰有余。“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工作负担不重,压力不大,最重要的是,同事也很好。要是可以,我愿意在这干一辈子。”
王缤缤笑说。安纯直视刘固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态,人生在世,心里都想象能越过惊涛骇浪,大起大落,但现实能过上平稳安逸的生活才是人心所向。你之前的研究所关闭,所有研究人员遣散的事我有所耳闻……不过,不管怎么说,挺过来,就是赢了。痛苦的经历不需要忘记。过去是我们身背后的影子,会跟随你一辈子,它的存在意义在于当我们眼前的路有和以前相似的时候,我们回头看看,知道如何规避和过去相似的未来。”
他举杯示意,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麻烦来一杯清酒。”
刘固难以置信的看向米安纯:“你怎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比我年长,经历的也多,有些话我们只是在酒桌上聊聊罢了。与其说劝人坚强,不如与人说谈,都付笑谈中。我能理解你从一个高度突然跌落时的无所适从,但现在你又重新站起来,不论当时多么失落多么委屈,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只不过是我们前进是划过我们耳旁的风。只不过有时候风要凛冽些。”
当满满一杯清酒到面前,安纯嘴唇轻点一下稍稍凸出杯沿的酒面,似乎一切都是轻描淡写,所有的过去都是过往云烟。“老弟,能讲讲你经历过什么吗?”
安纯食菜饮酒,微微一笑。三人安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