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
云清隐隐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他晃了晃发懵的脑袋,睁开眼,发现自己歪斜着坐在一个商人面前,从他的视角可以看见商人华贵的里衬上绣有一只张牙舞爪的异兽。
“多谢饕老板的救命之恩。”
云清刚醒的时候听见那个伪装的马夫叫他饕老板,心想饕应该是这个善商的姓氏,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事情的状况,胖大叔血淋淋的尸体还历历在目,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可相信。
他眉头一皱,顷刻间心里已经想好一套说辞。
“我叫云安,是从外地逃荒来的,村子里今年突遭大旱,我们举家搬迁,可谁知在逃荒路上遇见马匪。”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眼里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
“我爹娘拼命把我送了出来,可怜他们二老啊!”
云清说罢,用衣袖狠狠地把眼睛抹的通红。
“世道艰难,你爹娘也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你暂时先在这里住下吧,过两天给你找个活计,好歹能养活自己。”
饕老板听到云清伪造的名字眼中精光一闪,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一副悲悯的样子。
“救命之恩,安没齿难忘。”
云清摸了一把眼泪,躬身一拜。
“举手之劳,祖祇好生,当循本心。”饕老板扶起他说道:“先给你找个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儿往后再说。”
饕老板长叹一声,披上细绒大衣,招呼起下人,带云清去了院子里的一间客房。
“请这边来。”
带云清去偏院的仆役是一个模样带有几分阴柔的白皙少年。
云清进入院中,见到雕梁画栋的建筑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番,院子占地颇大,灰砖染绿苔,瓦上挂青藻,红木雕梁燕,貔貅柱上纹,院子中央还放着一个石制巨鼎,上面铭刻着两个繁琐的古文字,巨鼎里面是一块嶙峋的奇石。
他盯着石鼎,思考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那个仆役看云清停下脚步好期待盯着那个石鼎,以为是云清好奇为什么院中央有一块奇特的石头,也是好心出声给他解释。
“那块石头是从玉山上取来的,里面儿可能是一块璞玉。”
“那为什么不切开?要是切出来一块好玉...”
云清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仆役打断。
“我也不知道,郎主说这叫艺术。”
“艺术?”
云清哑然失笑,这个年代还有人懂艺术,不过仔细想想说的也是,哪怕切出来一块好玉相对于饕老板来说也值不了几个钱,估计他也是追求一种欲露不露的美感。如此说来,这个时期对于美的鉴赏力还是蛮高的。
“那上面儿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想着正好有人给他解答,索性就把问题问完吧。
“那两个字是停云,我听刻字的老师傅说云代表的是财,停云的意思就是把财停到这个院子里。”
仆役听到云清的问询也是来了兴致,他扭头指了一下院中最高的那幢建筑说道。
“那个是郎主的住所,门口的檐上有两朵金子做的祥云,也是代表财运。”
“小妍子又在卖弄了,这么博学怎么不去考个秀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仆役正说的眉飞色舞,从侧院来了一群少年,还没说完的话被其中一人刺耳的讥笑给打断了。
来人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素衣长袍,腰坠碧玉,柳眉白面,生得端是一副俊美的模样。可刺耳的话语和讥讽的陋笑让他的气质自降三分。
“小的生是饕家人,死是饕家鬼,是没有半分向外的心。二少爷就别取笑小的了。”
那个被叫做小妍子的仆役看到这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连忙低头示好。云清听着他干巴巴的话语,敏锐的观察到了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看来这个仆役并不像他表面说的那么衷心啊。”
云清暗道。
“得得得,诶,你旁边儿这个不会又是老头子在哪个破地方捡的乞索儿吧。”
二少爷听着小妍子的话,感觉这些话快给自己的耳朵磨出茧子了,顿感无趣,旋即他把目光放在云清身上,看着他破烂的衣裳却是眼前一亮,开口问道。
“听这个二公子说的话,看来这个饕老板确实可能是一个好人,不过看着他这个惊喜的模样,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云清心想。
“这个是郎主从马匪手上救下来的...客人。”
小妍子支支吾吾的说,他瞟了瞟身旁的云清,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否合适。
“穿成这样的客人啊?看来什么蛇鼠都能成为饕家的客人了。”
二少爷身侧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本来满脸都是阴郁,听着小妍子的话神色却不由得多云转晴,嘴上也是不留情面的讥讽。
“少爷别这样说,万一是内京的哪个王公子弟...”
那个年轻人的随从低声提醒道。
“滚!”
年轻人本来就怒火中烧,听到这话一脚踢翻了随从。
“老子用得着你提醒?”
“小的不开眼,请少爷息怒。”
那个被踹翻的随从诚惶诚恐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哪怕磕到殷红一片也没有停下。
“正好,回家自己去人犬院领印吧,赢三场擂台,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
“别呀!少爷饶命啊!少爷饶命啊!”
那随从听到人犬院磕的更是卖力,嘴里不住地哀求,灰白的石砖也被浸湿成鲜红色,而他周围同行的人大多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人犬院?”
云清看到小妍子听到人犬院这三个字也是变得脸色煞白,现在这情况他也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
“那他的家人呢?”
二少爷听到他并不是乞丐,眼神里略过一抹失望,并没有在意那个人的讥讽,反而是盯着他褴褛的破衣不甘心地追问小妍子。
说到这里,小妍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云清父母双亡,可现在说出来,明显是在揭他的伤疤。
“父母不久前过世了。”
云清看出来小妍子的窘迫,于是平静地解释为其解了围。
“原来是克死自己爹妈的扫把星啊!这种晦气东西老头子也留在咱们饕家,这不怕什么时候把他也给克死。呸!”
二少爷听到他编造的身世后神色里满是嫌弃。
“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小妍子还没给这个‘客人’找到什子活计吧。”
“还没来得及。”
小妍子规矩地回答道。
“没事儿,找到了也没事儿,哈哈哈哈哈哈。”
二少爷笑的很肆意,张口说道。
“我们饕府的规矩呢,就是在我们饕府干活前,需要先去人犬院训练三个月。”
小妍子听到这话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他先是怜悯的看了看云清,又瞟了眼二少爷。
“无妄之灾,莫连己身。”
想到刚才那个仆人的模样,最后小妍子也是无奈的低下头,没有出声。
“人犬院?”
这个词语反复出现,听名字就让云清很不舒服。人犬,是把人当成狗还是把人变成狗?
“跟我走吧。”
二少爷招手呼喝着云清,就向侧院走去。小妍子一脸怜悯地盯着云清,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云清初来乍到,虽说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但也不能与之翻脸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要不先打一场试试?”
随行在二少爷的仆从低声说道:“这种身上没二两肉的,我怕培养下来也是白白浪费精力和资源。”
“说的也是。”二少爷打量了一下云清,仔细忖量觉得仆人说得对。“可是他这个样子上擂也不太行吧?”
“最近正好有一批新犬,矮子里面儿拔大个,先来一场试试再说。”
“行。”二少爷笑道:“那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了。”
“谨遵。”仆人双手交叉贴近面部,行了一个奇怪的礼,随后就带着云清往饕府外走去。
“我们去哪儿?”云清跟着老仆走出了院子。
“打擂。”老仆斜睨了一下他,没有多说只是加快了脚步。
云清看他没有解释的欲望便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抱着疑惑跟着老仆向前走去。
“你说老二把云安带走了?!”
饕老板听到这件事后双瞳收紧。
“二少爷当时以为只是老爷您捡的乞索儿,没有过多在意。”
下面儿俯身跪拜的小妍子瑟瑟发抖。
“把饕食禄给我带过来!”
这个和蔼的商人怒道。
“他不知道我说过要礼遇所有名字中带云的人吗!这关乎我饕家千年族运!”
饕老板的怒吼透过院庭依然震耳欲聋,显然是动了真火。
不一会儿老仆将他带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大门好似是鎏金浇筑,门上是两只狴犴衔着盘龙的铁环,老仆捏着铁环敲的咚咚作响。
“谁啊!现在不开牢,晚些再来吧!”
门内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奉饕府二公子之名送人犬一只!”老仆高声叫道。
“饕老二?让他进来吧!”浑厚声音一听是饕府二公子,觉得还是卖一个面子,就叫人把门打开了。
里面儿是一个高逾八尺的壮汉,腰间挂着一个铁打的硬鞭,嘴上挂的水烟正汩汩冒着热气。他凌厉的目光扫了一下老仆身后的云清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品阶的废犬有培养的必要吗?”壮汉嗤笑一声:“这不就是送擂吗?饕老二真是越来越无能了。”
“二少爷也害怕白白浪费资源,所以想让当家的把他安插在一场废犬的测试里面儿,生死由命。”老仆毕恭毕敬的说道。
“正好,晚些就测试一批,一起吧。”壮汉摆摆手让他们往地下走去。
“劳烦当家的了。”
墙壁上是昏黄的火烛,云清随着前方这个壮汉顺着黄泥砖石走进了门庭深处。
“裂尤!裂尤!裂尤!”
四周垒起高台,明艳艳的火光照亮了高台中央的擂台,高台上人挤人人挨人他们挥舞着手中发黄的皮票撕心裂肺的喊着一个名字。擂台上趴着一个的脖颈被扭断的死人,脑浆似乎是被掏空了,未曾干涸的血液还汩汩冒着热气。
“这个裂尤不会打通关吧?那犬馆要赔大钱了。”
“看着吧,犬馆不会让他打通关的,估计这就是最后一场了,毕竟是为了把人犬卖个好价钱不是为了赔本的。”
高台上的人们的窃窃私语和血腥的味道让云清拧起了眉头。
“这是?”
“上去打擂吧。”
壮汉无喜无悲
云清叹了口气,他知道要是想在这个乱世活下来,短暂的顺从是很重要的,至少能获得一个可以立足的身份。
翻身上台,炽烈的嘈杂声鼓动着他的耳膜,高台上赌犬的人像是陷入了疯狂,他们不停地叫喊着裂尤这个名字。
“这也太瘦弱了,看来这笔钱是稳稳进账了。”
“估计这是裂尤的最后一场了,全押。”
在他们眼里此刻的云清已经变成一具热腾腾的尸体,好像他温热的血肉裹着数不清的财富。
“最后一场,一会儿把裂尤换下来,估计能卖个不错的价格。”
高台上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年人低声吩咐。
“谨遵,大执事。”
旁边儿执杖的壮汉双手合礼退了下去。
“裂尤!裂尤!裂尤!”
高台上忽然爆发山崩海啸般的呼喊,几乎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一个名字。云清一抬头,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男人登上擂台。
男人刚上台就一脚将那具尸体踢了下去,往台下狠狠啐了一口发黄的血痰。
云清嘴角微微露笑,曾经儒雅的书店老板如今浑身散发着戾气,像只饿狼般盯着那个被叫做裂尤的男人。
他浑身肌肉虬结,五指的关节处覆着厚厚一层老茧。似乎是感应到云清的目光,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的云清,露出一抹残忍的笑,然后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听说这个裂尤本身就是自愿来当人犬的,他的师傅是著名的南拳王鸠达,随师学拳二十多年了,主要是为了磨砺自己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都说拳怕少壮,像裂尤这种本身就在青壮年的拳师恐怕是血气雄厚,无往不破。像这种经常饭都吃不饱的人犬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高台上议论纷纷,大多数都是觉得云清要血洒擂台了。
忽然裂尤动了,一记直拳是又凶又猛,云清反应也是极快拍臂想要泄力,可是那裂尤脚下微微一滞转身就是一个迎面砸肘,这玉裂金分的一下若是砸中头,比赛也到此结束了。
云清右脚跨步,双手化拍为推,左脚是一个狠辣的膝撞直奔裂尤椎骨。
裂尤反应不及,本身他就轻视云清,而这一招卸力打力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只能挺背沉腹硬接这一记膝撞了。
裂尤本想接完膝撞之后翻身扫腿解围,可是云清怎会让他轻易如意,左手扣住裂尤下颌,右手捏作凤眼砸向腰眼。
裂尤可不是像胖大叔那种怪物,感受不到疼痛,他只感觉自己的腰眼好像被小榔头狠狠砸了一下,整个人跪倒在地,豆大的冷汗涔涔落下砸在地上。
云清背过头,缓缓走下台阶,他知道自己的力道,虽然不致死亡但是对方绝对没有对抗的能力了。
高台上的观众一片哗然,什么情况!拳王的亲传弟子在他手里没走过一个照面!而且他也不是什么顶尖的人犬,是一个谁都没见过的生面孔。
“假拳!”
不少人义愤填膺,气愤地把黄皮票丢在地上,他们笃定犬馆买通了裂尤想要赚黑心钱。
“看走眼了,是个高手。”
高台上一只眼的大执事也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擂台。
“不过他低判了裂尤,这点儿伤害还不足以使他是去战斗能力。”
正说着,裂尤扶腰阴沉着脸站了起来,他大踏步上前一记狠辣的飞身侧踹,可是云清好像脑袋后面也长了眼睛,侧身避开这阴狠的一记侧踹。
云清眼中戾气凛然,本来已经放你一马,既然自己找死也怨不得我了。拧身翻踹,裂尤反应不及,只见他的头在脖颈上打个滴溜,脖颈上虬劲的肌肉扭成了麻花,裂尤的头颅在惊恐中高高飞起。
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白马翻蹄,是有路数的,不是普通的人犬。这个是哪儿来的人,我记得我并没有买这个人犬。”
一只眼的大执事问道。
“是饕家二公子临时送进来的。”
壮汉在旁毕恭毕敬的答道。
“饕老二?有意思,盯紧点儿。”
那个头高高飞起砸碎了门侧的琉璃,清晰的声音镇住了那些高喊假拳的观众。堂堂拳王弟子不至于用自己的命来打一场假拳。
“食禄一只眼,卖我个面子,这个小子我保了。”
金丝貂服的中年人笑眯眯的对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大执事说道。
“这小子宰了拳王的弟子。您这说保就保,狴爷的面子也忒大。”
大执事脸上笑眯眯的,嘴里的话却像是藏了一把刀子。
听到一只眼的话,狴爷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说道:“我说保不能保,那我给你这狗院子拆了能不能保了?”
一只眼听到这话脸上也没了笑意,冷哼一声说道:“哼,狴安牢,你是在那几个小南关子面前威风惯了,叫你两声爷,真把自己个儿当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