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义庄背静的草屋,阳光晃在铺满瑞雪的屋脊上,看上去美好又安逸。屋脊之下,荣荠的丫鬟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桌案上,脸上盖着十层沾满了水的宣纸。
她拼了命的扑腾着,却一点声音都闹不出来,最后拼尽了仅剩的一丝力气,安静得像是早早死在雪地上的一只燕雀。
婆子终于停手,站在上面轻声念叨:“姑娘莫要怪我,有人命老妇做事,老妇不敢不从。都是下人,到了那边万别相互攀咬。”
这会看看花样年纪的姑娘,那婆子不忍长舒一口气,对身边人摆摆手:“带走吧。”
左右上前将人套进麻袋里,送去奉江边,找到事先凿出来的冰窟窿将人给扔了进去。
就在冰窟窿的不远处,有一架翻在地上的马车,车身已经摔坏了,地上还有一只荣荠的鞋子。
……
百宁侯府的主院里,姜姨娘喂给荣川最后一勺汤药的时候,荣川问了一句:“荠儿还没回来?”
“摸不准是在她二姐那贪玩了,遂回来的晚些。”
“走的时候说要早早回来背书给我听的……”荣川嘟囔着,唇角的胡须也渐现银霜:“不会回来太晚。”
“说不准是书没背下来,在二姐那躲着呢。”
“你去叫人寻寻,去明武侯府问问。”
“好,我派人去问。”姜姨娘应声放下药碗,抽过一边的枕头垫在荣川身下:“侯爷先歇着。”
百宁侯府派出去的人一问,倒是给两家都问慌了,因为荣荠已经离开一个多时辰了。
跑马一个时辰,都能跑出皇城了。于是皇城里荣荠喜欢去的馆子茶楼都有人在问,是否有人见过荣家六小姐。最后人在奉江边发现了荣家的马车,还有荣荠的鞋。
荣长宁本想叫人去找离怨,可又想着前阵子才闹出了流言自己应当避嫌,于是派人去了庆国公府。
荀敬岐得知了消息活像是被人迎头泼了盆油,一脚也站不住赶紧跑去找荣长宁,荣长宁心里不安生,一边求着荀敬岐去带人将奉江的冰面凿开,一边叫红婆婆出城去找。
临走的时候,荣长宁吃力的握着小冬的手起身:“阿岐,一定要替师母将人找回来。”
荀敬岐点点头,一刻也等不得的朝外跑。
寒冬腊月里,江面上的冰厚有几尺,荀敬岐带人凿冰的动静自然大到惊动大半个皇城。可荣荠却像是随着风消散了一般,连着几日都杳无音讯。忙碌了一日一夜,终于在奉江下游找到一具女尸,虽说泡得冻得不像模样,荀敬岐还是能认出这不是荣荠。
不能出门去荣长宁也合不上眼,一听说荀敬岐找到女尸,便跪去祠堂。侯府没有消息,城外没有消息。
烹心一般的熬了五日,荣长宁到底熬得筋疲力竭靠着隐几眯着眼,下人轻揉着荣长宁膝盖,清幽的梨子香已经不能叫人平心静气,刚要入眠,小冬忽而大喊:“主母!婆婆回来了!六小姐也回来了!”
扇面似的睫毛微动,张开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皙白的小脸上终于看到了生气:“找回来了?荠儿如何?”
“都好,婆婆和荀小公子先送六小姐回侯府,等会婆婆就回来了。怕主母太着急,就派人先来回个话。”
“好。”荣长宁抓着小冬的手:“回来了就好!”
“主母放心,人都说六小姐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见荣长宁点头,小冬想着她终于是能安下心了,趁机问到:“要不主母先歇会?好歹和和眼?”
荣长宁拧着眉心摇摇头,心里依旧困惑不已然:“荠儿为何会突然消失,消失这么久期间一定发生不不少是情感。”
“等一会婆婆回来了问问就知道了。”
正说着话,红婆婆便迈进了院门,荣长宁一堆想问的话梗在喉咙口,红婆婆张口便是一句:“荀小公子提亲了。”
说完才褪下青灰色的披风递到一旁丫鬟的手里,转眼看看荣长宁波澜不惊的模样,不免有些疑惑:“你不好奇?”
荣长宁伸手倒了盏茶给红婆婆:“婆婆先吃些茶暖暖身吧。”
失踪几日的六小姐才回府,荣家上下必定手忙脚乱,荀敬岐在这个时候提亲,荣长宁便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荀小公子不是自己张口提亲,而是叫了庆国公带上了礼单到百宁侯府提亲。遂我才回来得这样晚。”
“那父亲答应了吗?”
“侯爷答应了,可……”说到这红婆婆下意识看了看荣长宁,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荣长宁太激动。
“可什么?”
“可荣六小姐这会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哭闹不止水米不进,乱得不成样子了,人去问话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荣长宁一抬眼审视着红婆婆:“你们是在哪找到荠儿的?”
面对荣长宁的追问,红婆婆也不好回答,别过脸去:“晚些时候荀小公子会过来。”
……
寒冬飞雪迷人眼,梅园里的花枝纵横交错,被月光印在地上,像是刚作好的丹青。锦裘下的人站在这不舍得回去,抬手碰碰花枝,暗香残留指尖。
丫鬟提着灯笼等在后边,荣长宁踩着月光脚下细雪吱吱作响,她望的方向是月的方向,也是穹关的方向。
心里反复回想着白日里荀敬岐说话时坚定的模样,真白楚熤如出一辙:“我必须娶荣荠,一定要娶。”
‘当啷’一声,绿茵茵的孔雀石念珠被荣长宁扔在了案桌上,抬眼审视着荀敬岐:“婆婆好生奇怪,你也好生奇怪。”
看荣长宁的双眸如同剑光一般锐利,荀敬岐不敢直视太久,只低头不语。
“你到底是在哪找到她的?”
“……”
“告诉我,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荣荠?”
“在……潼州的翠云楼。”
“翠云楼?什么地方?”
“和清月坊藏香阁一样的地方。”荀敬岐低着头咬着嘴角,脸上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的盛气:“婆婆找了路子上下打点找到了潼州,我跑死了两匹马,还是晚了。咱们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荣荠那样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送去清月坊那样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荣长宁不敢细想,只浑身瘫软靠在了软垫上。
“那些人本是要给荠儿卖出关外,但翠云楼的管事偏给荠儿扣下,想要卖个新鲜……就……”
荀敬岐说不下去,于是拱手跪在地上:“师母,我已经祖父去侯府提亲,侯爷也已经点头。回来的时候我和婆婆已经封了那些人的嘴,这件事皇城里不会有人知道。”
“是谁干的?”
“婆婆找到了那日给荠儿赶车的车夫。”荀敬岐不忍苦笑,恨不得自己替荣荠挨了这所有的委屈:“婆婆审问他们并叫人录下了他们的口供签画押,人也被送去北浔看管起来。这口供本该送去百宁侯府,但我怕委屈了荠儿,遂私自做主给师母拿了过来。”
小冬下去接过荀敬岐手里的盒子送到荣长宁面前,荀敬岐长跪不起,荣长宁只好打开盒子一个卷轴一个卷轴的打开,看着看着眼角便垂了下去。
闭眼仰头长长的在心中叹息一句‘阋墙之祸’……
“主母,咱们回去吧。”小冬一句话唤回了荣长宁的思绪,这才感觉到寒夜里的风刀锋一般划过自己的脸,她问:“阿岐后来,去了百宁侯府?”
“小公子说要守着六小姐,就去了侯府。”
“你说,是不是我害了荠儿?”
“主母别这么想。”
荣长宁像是在问月亮也像是在问自己:“长姐从前是多良善的人?怎么也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那你后悔吗?”
荣长宁转眼,看到红婆婆披着斗篷从梅花下走过:“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扯上整个白家北浔离氏和梁家,去保废太子吗?”
荣长宁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心里开始想念白楚熤。
“就算你这么做了,结果未必也是好的。权衡再三之后才做过的决定,就是你能给她最好的结果。至于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红婆婆摇头叹息:“我早就预想过。”
“婆婆何出此言?”
“当年世子爷栽赃差点被百宁侯请家法打死,她身为长姐没有在祠堂保护弟弟却在门口等你,为何?再后来你去禹城祭拜摄政王夫妇,百宁侯趁机将外室带回府,她没有计较只有顺从,等着你回来才说出自己的不愿,又为何?还不是怕自己出面之后会被针对,有人对自己心生怨恨,挡了她迈进东宫的路。她更怕你会替代她,因为她知道,最开始的太子妃人选并不是她,而是你。”
荣长宁低下头拉了拉锦裘,抽下通红的鼻尖。好像终于参透当年圣上的那句‘荣苓未必会领情’。
她声显疲倦的说了句:“风凉,回吧。明日回去看看荠儿。”
说完提着灯的丫鬟开路,引着荣长宁离开梅园回房去歇着。因为荣荠的不幸,红婆婆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小心。跟在后面,一直留神昏暗夜色中的每一阵风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