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荣长宁,荣川一把将徐云翘推开理好自己的衣领。
荣长宁福身行礼,转而看向看着绺着头发穿得也很是清凉的徐云翘:“我来的不是时候呢。”
“长宁回来了?”荣川以为荣长宁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便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军走了?”
“将军带着梁韬远赴穹关,女儿和阿若刚去送过回来。想着来给父亲请安,竟这么不巧。”
“你来的正好,刚煮了茶。”
“这碗茶,女儿还是不吃了。”说完荣长宁勾起嘴角看向徐云翘:“听说你要死在我面前呢。请便。”
徐云翘一时间慌了神。
正人君子怕无赖,无赖更怕亡命之徒。
荣长宁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主,性子刚硬起来,连荣川都拗不过。隐娘的死,荣芯的下场,都叫徐云翘感到深深的恐惧。
丫鬟赶紧端了茶过来放到荣长宁面前:“二小姐请喝茶。”
“主院这茶碗啊,我可是有日子没端了。”荣长宁并不急着坐下,打着手里的团扇随处望了望:“日子若好好的过,咱们便都相安无事。若是不想好好的过,咱们也有不好过的过法。”
徐云翘想要回嘴却又不敢,悄悄在案桌底下拉了拉荣川的衣袖。可无论是说道理还是硬碰硬,荣川都拿荣长宁没法子。
看看身旁徐云翘一副可怜相,荣川只好说到:“为娘思念儿子,人之常情。”
荣长宁放下茶碗轻轻点头:“是人之常情。听说前不久衡凉来信?是芯儿的手信吧?她想回来了?”
说着荣长宁意味深长的看向徐云翘:“芯儿是不是有什么委屈?若是这样,那得赶紧把绿竹找回来。我猜着,芯儿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放火烧死我。是不是有人教唆的?”
徐云翘猛抬起头瞪向荣长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了。”荣川一如既往的不耐烦:“对不起你的是芯儿,她既得到了你的惩治,便不要再提了。别再搅得家宅不宁。”
听完荣川的话,徐云翘更不敢再多吭声。她生怕荣长宁真的会把荣芯带回皇城与自己对峙,而荣芯到现在都不曾原谅自己,摸不准真的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荣长宁在这,徐云翘的心里总觉得不安,于是不情不愿的起身:“妾……先告退了。”
荣川摆了摆手,一脸烦闷的样子。
眼见徐氏走了,荣长宁这才坐下端起茶碗。
荣蘅虽已开蒙但涉世未深,是否应当送回到徐云翘的身旁养着,荣川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遂荣长宁也不多罗嗦,坐在一旁安静的看荣若和父亲下棋,能不吭声且不吭声。
没多一会便眼皮就开始打架,熬了一夜,心口也开始变得不舒服。又坐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告退回院子。
白日朗空,深青色的帷帐遮住了烈阳,荣长宁躲在后面睡了个昏天黑地。微风拂动绾清院院里那可老树的枝丫,老绿的树叶沙沙作响。
这一梦,荣长宁梦了许久。梦到了北塞大漠一望无际,金戈铁马大纛高牙,长矛上滴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荣长宁走在其中四处找寻白楚熤和离怨的身影,却始终找不到。
耳畔战马嘶吼人声鼎沸,扰得人心混乱,猛地睁开眼,小冬正在身旁推着自己:“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荣长宁瞪着眼,额角尽是虚汗,后背衣衫也湿了个透。
小冬撩开帷帐,将荣长宁扶起来,搬过一旁柜子上的隐几给荣长宁靠:“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一直喊个不停,手也扑个不停。大中午的就梦魇了?”
说着小冬转身去案旁,跪坐于地上打开汤盅,舀了一碗井水里镇过的梅子汤送到荣长宁手里:“小姐刚才睡着,北浔来人送了东西。”
荣长宁接过碗:“什么东西?”
“是小姐要的东西。”
荣长宁仔细的回忆,突然想起之前去禹城路过北浔时同离叔叔说过的话:“有人跟着一起来吗?”
“来了,可是小姐睡着。人不好久留,奴婢便像从前一样,去替小姐见过了。”
“东西呢?”
小冬起身摆摆手,一旁等着伺候的丫鬟尽数出了门,小冬这才从袖口掏出一个白瓷瓶,瓶身带有细长的红丝。放到光下晃了晃,通透瓶身隐约可见一个‘旗’字。
“来人说了什么?”
“来人说,北浔尊主已经叫人试过药了,药效和小姐所需所差无几。自是下药过程略微繁琐些,七日服一次可延续药效,若停了,那些痛症便也全然不见了。不过这要只能连吃两月,过了两月人会吃不消,会将人耗病耗垮的。”
荣长宁将翠绿的碗放到一旁,打开药瓶倒出一粒梨核大小的药丸。
“来人还说,用药时只取一粒,用水化开服下便可。随便下在茶中羹汤中,都不会与之相克。”
荣长宁仔细的打量着这棕红色的小东西,想也没想直接扔进梅子汤中。
“小姐!”
汤匙轻舀了几下,药丸便彻底划开了。荣长宁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后将碗递给小冬,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用在自己弟弟身上的东西,还是自己试试更放心些。”
小冬紧刻着眉看向荣长宁:“小姐,你就这么吃了?”
荣长宁满眼不在乎的理了理衣袖躺回到床榻上:“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会。”
本还想多说什么,可荣长宁却不再给她机会。小冬带着心中的那份不安,再一次放下了帷帐,不再打扰荣长宁安歇。
青绿的汤盅,就留在了案桌上。
翌日清晨,荣长宁便浑身发热一病不起,小冬对外宣称荣长宁太过疲沓有受了凉风,便病过去了。
荣川赶早进宫去请了太医,往后两三日都不曾去过麓笠院。好在荣蘅时不时会过来用饭。
徐云翘坐在房中,止不住的给荣蘅夹菜,心里想着绾清院不禁暗自叫好,顺嘴便是一句:“真是报应。”
小荣蘅停住手中银箸,转眼看着徐云翘:“阿娘在说什么?”
“阿娘说,真是报应。年后她等不得给你姐姐送走,这会却自己病倒了。侯府里呀,一水的事等着料理。她若是要混沌个三五日,你父亲还是得求着我掌家。”
“……”荣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闷头扒饭。虽明白徐云翘说得话实在过分,却也不敢反驳。
“瞧你,在晨曦斋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活瘦成了这样。天可怜见呀……你大姐顾不上家里,只要你二姐病重,为娘拿过管家权就可以想辙给你要回麓笠院了。到时候,咱们小公子的好日子就又回来了。”
“阿娘不用多担心,我在晨熙斋也还算不错,三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三哥用什么我就用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听到自己儿子替旁人说话,徐云翘老大的不乐意:“他们都是外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对你有所图谋,想要你变得乖巧好摆布。只有阿娘才是真心对你的。阿娘也不愿意整日在这大宅里献媚买好,可都是为了你。”
“若是为了蘅儿……阿娘大可不必如此操劳。”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你姐姐不在皇城了,阿娘自是要全心全意为你打算的。他荣若比你多什么?不就是比你多了个当公主的娘?顽劣成性堕怠渡日,他都做得侯府世子,你怎么做不得?”
听到自己生母越说越离谱,荣蘅赶紧提醒到:“三哥也并非顽劣堕怠,这样的话阿娘往后还是别再说了。”
“你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一切都有阿娘掌控。荣长宁这次病了,就是上天给我们最好的机会。你只好好做你该做的,像从前一样!”徐云翘认真的告诉荣蘅:“剩下的都交给阿娘,这侯府,偌大的百宁候府,全部的家产全部都是蘅儿的。到时候,咱们将你姐姐接回来,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就彻底翻身了!”
她说着,表亲变得愈发狰狞。荣蘅见了,丝毫感受不到她所说的心安,只觉得害怕。赶忙挪回自己的目光,起身拱手:“蘅儿吃饱了,该去念书了。”
“这……这就吃饱了?再吃个梨子吧?”
荣蘅推脱到:“功课要紧,蘅儿带回去吃。”
说完转身就走了,一句话的空隙都没有留给徐云翘:“这孩子……”
徐云翘一口一句为了荣蘅,荣蘅也说不出什么错来,可就觉得她这番作为实在不妥。可那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自己不能也不敢多说话。
只好匆匆离了绾清院,身后随从带着小跑跟上:“小公子,走慢些。”
“三思,你说,家中和睦安宁度日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
“可阿娘为什么一直要执着三哥世子的位置?”
“大抵是因为姨娘也是庶出的女儿,苦日子过惯了,不想再叫你和四小姐受同样的苦罢了。”
“可我明明过得很好啊。她和二姐作对,是不会赢的。”说着荣蘅轻叹了口气:“连我都看得出来,阿娘为什么还要执着呢?难道非要等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能明白吗?”
“小公子还是别想了。”
“对了,二姐怎么忽然就病了?”
“说是前日夜里急着给白将军裁衣熬了一夜,午睡时候又发了汗,等不丫鬟烧水便扎进了冷水里,这才病了。”
“二姐一向谨慎,居然也有这般没分寸的时候。你去叫人打听,若是二姐好些了我再去探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