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有女人,那也是要叫家奴上去的。这么多人去抢,能抢到手也实属不易啊,更别提是女……”话刚说出口,陈如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像是有一个女人,我听父亲说,二十年前就有个女人亲自上去抢到了头金!该死,我竟忘了那人就是后来摄政王妃!”
看看巍耸的钟楼高近数十丈,荣长宁不禁感叹一句:“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还真是了不得。”
陈如英回到:“今年也就是皇上隆恩大开城门,白将军军务繁重,不然今年八成是他的。”
荣长宁笑而不语,拉了拉身上的皮袄朝外张望。
二声钟响,长街上拥簇的人让到了两侧,远远望去一条燃着火的龙身正朝这边来,龙前撵轿上坐着个红衣少年脸上带着有些骇人的红脸面具,手持摇铃端坐于上。
凡是能坐在龙头轿撵上的,要么精通阴阳玄学要么是皇族血脉,无论是谁,都必得品行高尚。正月十五这一日,坐到轿撵上开路引行,遂人称之为尚人。
“原定的尚人不是百宁候吗?”陈如英小声问到:“后来是怎么换成三皇子的?”
荣苓回答到:“虽是原定下的,可父亲身子一直不爽利,便换了三皇子。”
“那也该是太子殿下啊?”
“南疆几番派使臣前来意在重修旧好,玉蒲也刚刚归降,南疆狡诈北塞凶悍,圣上偏在这个时候大开城门恭迎四海之宾,现而皇城里鱼龙混杂,谁知道会混进来什么人呢?自是不好冒险的。”
陈如英看着荣苓轻笑了下:“明知道人心叵测,圣上还是大开城门,还真是圣意难测。”
“也不难理解。”荣长宁懒懒的朝一旁靠了靠:“圣上这是在试探。”
“试探谁会在这个时候……暗地里动手脚?”
“朝政上的事咱们还是不多说了。”荣长宁赶紧岔开话,转眼看着陈如英:“我听说如英姐姐擅长抚瑟,且是皇城至绝。我还听说那东西非多年的功夫不得精通,擅长者多为老朽老妇,如英姐姐到底是真人不露相呢?”
荣长宁开口恭维人,那可真是少见,陈如英略显惊讶的看着她:“我没听错吧?荣二小姐竟也学会场面话了?”
荣苓苦笑了下:“长宁是轻易不说这话的,但能叫她说出这话的人,大多都有真本事。上次她这样同我夸赞的人,可是白大将军。”
“是吗?!”陈如英赶紧举起酒杯敬了又敬:“那如英真是受宠若惊呢!”
荣长宁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小口。
长龙过街,盘踞在轩辕门下。二声钟响,千面战鼓齐鸣,震天撼地激动人心。钟楼下云集各路高手,等着今年圣上挂出的第一袋金。
那些人中不乏有异域面孔,披发左衽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达官贵人等在各处窗口朝外望,年轻后生摩拳擦掌。荣长宁不禁又开始好奇,当年的摄政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站在钟楼之上又是何风姿?
荣苓拿起面具挂在脸上,小冬见了也拿来了荣长宁的面纱替她带在脸上,几个人站到窗口朝那边望。
三声钟响,钟楼下人蜂拥而上。
于荣长宁来讲,钟楼上不过是一袋金子,每年挂三次,落到谁手里属实没什么可瞧的。
于是心不在焉的朝城楼的方向望了望,她知道,白楚熤就在那边。
身边的荣苓没有注意到荣长宁眉眼之间的变化,却被陈如英给看在了眼里。她绕过荣苓走到荣长宁身旁:“还没站在皇城的城楼上朝外看过吧?”
荣长宁转眼瞧了陈如英一眼:“你去过?”
“今日如此盛况,身在其中怕是不能被其震撼,若是站在城楼上,可能又是另外一番风景了。”说着陈如英朝荣长宁身旁凑了凑:“白将军也在那边。”
荣长宁轻声回一句:“我还是不去那边添乱了。”
“你只在这里朝城头盼,怎知将军不在盼你?苦风萧寒,你去一盅热酒暖身也是好的!”
“将军守城,我怎能轻易打扰?”
见荣长宁坚持,陈如英也不好在撺掇,而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陈如英之所以这样想叫荣长宁去北郊寻白楚熤是存着一半私心的,因为刘桓恕正跟着白楚熤在北郊所设幕府。
“二姐……二姐!”
荣长宁好像听见了荣若的声音,可人又太多,怕是没听清楚。四处找寻,最后在窗下对面看到荣若站在人群里死命的朝自己招手:“二姐!你看!”
荣长宁定眼细瞧是,他身旁还站着个人,那人正是梁韬。原本他与白楚熤相约年后便进皇城,没想到这会已经来了。
“二姐你快下来!咱们去看抢头金。”
“咱们是该去热闹热闹。”荣苓拉着荣长宁的手便要朝外走:“小冬,给你家小姐外袍拿来。”
陈如英一边批上自己皮袄一边附和:“放在往年这倒是没什么可看的,可今年不同,我务必要看个清楚,那些异族人如何钟楼上一较高下。”
就这么一袋金子,抢到谁手里荣长宁属实不在乎。不过长姐说下去,荣若还带着人在下面等,自己也不好不下去。
狮子楼后院的回廊下是大片莲池,这会也已经结了冰,走在上面脚底下生出丝丝寒凉。
到了街上人来人往挤挤插插,荣长宁见到不远处的荣若刚想喊一句,便有个没头没脑的人行色匆匆,穿过游廊时撞上了旁边的陈如英,荣长宁下意识将陈如英朝自己这边拉了拉。
定神一瞧,那男人正值壮年却蓄了胡须,低眉压眼鼻梁高耸一副鹰相一看便不是中原人氏,身量同白楚熤差不太多,衣着上看像是北塞部族,抹额上的镶嵌的宝石叫人意识到他的身份并不低。
他压住左胸微微颔首。
再抬眼,他看向了一旁的荣长宁。人虽带着面纱,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犹如星点一般,如此清秀的眉眼带着中原女子特有的娇柔与风姿不禁让人眼前一亮,看得人如痴如醉,原本是想致歉之后便匆匆离开,可眼前人这般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敢问小姐芳名?”
这一问倒叫荣长宁蹙起了眉头,她从未遇到过谁这样大胆,张嘴便问‘芳名’。陈如英怕这北塞胡人心怀叵测,拉着荣长宁越过他赶紧朝边上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那些蛮人就是没规矩……”
临走前,荣长宁回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斗转星移天翻地覆,犹如掩埋在千年暮雪之中的雪莲重新复苏……
眼前人走远,消失在茫茫人群中,他还不住感慨:“原来真的有人,只一眼,便能叫沉寂在刹尕湖底的心重新浮上来。”
“王子,人走远了。”
“那是谁家的姑娘?”
“属下这便叫人去打探。”
对面的荣若也看到有人好像撞了荣长宁一下,一到对面赶紧抓着荣长宁问:“刚才那人是谁?”
“不打紧。”荣长宁含糊过去便看向梁韬:“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知会?”
梁韬‘嘿嘿’一笑,朝荣长宁拱了拱手:“我刚到皇城,到府上只见到离家哥哥在和世叔下棋,他们说阿若在这,我便来了!过几日我就要跟着白兄去铁骑营了。”
“阿若修文你习武,正好。”荣苓点点头:“这几日你就别住客栈了,赶紧回府住到阿若那去。”
“是啊!你就住晨熙斋,咱们秉烛夜谈!”荣若高兴的扯着梁韬朝钟楼的的方向走,见到暌别已久的朋友自是高兴得不成样子,转头便给自家兄弟望了。
荣长宁看看荣蘅,轻言缓语的对他说:“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要多钟楼下,要过横跨奉江的白石拱桥,桥头上卖东西的摊贩喊得正卖力气,荣蘅瞧着几个灯笼正出神,荣长宁见了也放缓脚步叫荣苓先走,带着荣蘅过去瞧:“你喜欢哪个?”
荣蘅摇了摇头:“蘅儿哪个都不喜欢。”
若是换了荣若,指不定会狠狠宰自己一通,将整个摊子包下来。荣蘅却显得十分胆怯,小心翼翼的跟着荣长宁。虽是不说,荣长宁也能体会到他的胆怯。
不论是他天性使然还是自己惩戒荣芯的时候吓到了他,荣长宁都不愿意多去解释,也不知道该要如何解释。
忽而三声急促钟响,紧跟着两声沉缓的声响,荣长宁不禁朝上看。她知道,那是‘长鸣钟’。
紧接着就见龙头轿撵上的三皇子直直从轿撵上掉了下来,本还在看热闹的人慌了,丢了手里的东西嘴里拼命的喊着四处逃窜,脚下也不知道踩着的是谁的面具谁的手谁的脚。荣长宁下意识将荣蘅护在身后,拉着他朝钟楼下角落里去,担忧的在人群中搜寻长姐和阿若的身影,可他们走太远人有太多根本看不见。
钟鼓急促人心惶惶,憧憧人影中荣长宁看到了一把带着血的刀朝自己伸过来,而刀锋所指并非是自己,而是离自己不远处的外族人,也正是刚才撞了自己一下的男人。
荣长宁拉过荣蘅护在自己怀里,摸向身上带着的那把刀。
霎时热血喷溅,洒在了荣长宁粹白的狐皮氅上。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干冷的风吹进人鼻息,荣长宁惊诧的抬眼看,那个男人正握着刀劈了面前的中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