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澜听他这般说来,心中便是涌来一股酸楚,她没有再说什么,只垂下了眼睛,将眼底的泪意压了回去。
翌日清晨,傅良澜来到南苑时,就见六姨太正在与良沁絮叨,临行在即,母女两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看见傅良澜过来,六姨太连忙站起身子,恭声喊了句;“大小姐。”
良澜笑意温和,见六姨太眼底隐有泪意,遂是温声安慰;“姨娘不必难过,日后若是牵挂良沁,我就让人回来接您,去江北过一阵子。”
六姨太挤出一丝笑,对着傅良澜开口;“大小姐,良沁往后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小姐看在姐妹的情分上,多担待些。”
“姨娘说的哪儿话,良沁是我亲妹子,我自是会照顾好她。”
六姨太听着,便是连连称谢,她也知道傅良澜这次并不与谢承东一起回程,见她此时过来,也心知姐妹两定是有话要说,六姨太看了女儿一眼,又是细细叮嘱了两句,继而才拭了拭眼圈,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姐姐。”待母亲走后,良沁握住了傅良澜的手,“你……真的不和司令一起回去?”
傅良澜淡淡笑了笑,拍了拍妹妹的手,“母亲如今的情形,你不是不晓得,我这些年远嫁江北,本就没什么机会在父母膝下尽孝,如今……大哥也不在了,正是母亲需要我的时候,我又哪儿能走。”
良沁明白姐姐所言不假,如今的傅夫人,的的确确需要女儿,她默了默,轻声道;“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江北?”
“我就在金陵住着,不回去了,好不好?”傅良澜唇角噙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无论如何融不进眼睛。
“姐姐!”良沁微怔,瞧着傅良澜强颜欢笑的样子,只让她心酸起来,忍不住开口;“姐姐要留在金陵,那我也留下。”
“和你说笑的,”傅良澜声音温柔,微微抿唇,“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回去,只怕就算我想在金陵多待一阵子,康儿和平儿那两个小东西也是不依的。”
闻言,良沁才微微放下心来,她看着姐姐的面容,许是因着长兄早逝,千里奔丧的缘故,傅良澜的脸色十分憔悴,即使那些舶来的外国化妆品,也掩不了她眼底的乌青,良沁看在眼里,既是心疼,又是愧疚,只哑声吐出了几个字来,“姐姐,对不起。”
“和你说过多少次,良沁,你压根没对不起我。”傅良澜挽着妹妹的胳膊,姐妹两一道向着院子里走去,跨过门厅时,傅良澜眼瞳浮起一丝苦笑,很低声的言了句;“即使真有对不起我的人,那也是司令,和你没关系。”
良沁闻言,想起谢承东如今心思全在自己身上,委实是辜负与忽视了傅良澜,她轻掩眸心,低声道;“姐姐,您和司令是结发夫妻,又有康儿和平儿,你们之间的情分,远是我相比不得的。司令眼下,是对我有几分新鲜,等日子一长,司令的心还是在姐姐身上的。”
傅良澜听了这话,只微微摇了摇头,姐妹两一道走进了院子,傅良澜看了眼前面停着的汽车,与妹妹开口;“有大哥的事儿在,短期内,你再不好从金陵出嫁,你和司令,不妨就在江北把婚事办了,只不过要委屈你,不能风风光光的从娘家嫁进帅府。”
“姐姐,我不在意这些,我只希望……你不要怨我。”
“傻话,”傅良澜笑了笑,“你的嫁妆,我都给你置办了齐全,要买的东西,我也全让人安排了妥当,等你回到官邸,白燕云就一张嘴不饶人,其实倒好对付,唯独自贞要厉害些,不过你有司令护着,平时不要招惹她们,也就是了。”
见傅良澜为自己筹谋的如此周到,事事儿都为自己想到了,良沁心里酸涩,更是愧疚难言。
“去吧,司令已经在车站等着你了。”傅良澜将良沁送上了车,良沁回头看向姐姐的眼睛,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与姐姐说个什么,只能轻声道了句;“姐姐,你早些回来。”
“好。”傅良澜一抿唇,与良沁挥了挥手。
车队一路疾驰,驶出了金陵司令府,良沁回头看去,就见傅良澜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待车队开出前院,傅良澜的身子让喷泉挡住,再也瞧不见了。
回到江北后,良沁仍是一如既往的住在东院,谢承东此行去了江南,军中早已积压了一堆的军务,他将良沁送回官邸,想起府中的白燕云与齐自贞两人,不免有些放心不下,与良沁道;“营中有些事,非得我去一趟不可,你先好好歇息,燕云和自贞要来看你,你也不用见她们,等事情办好,我就回来。”
良沁闻言,便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莞尔,“你怕她们欺负我?”
“她们没这个胆子。”谢承东低声开口,抱住了良沁的身子,“我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外面打仗,但对内宅里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女人们为了争宠吃醋,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她们虽没这个胆子和你为难,言语间的刻薄总是少不了的,你性子软,总之,不和她们来往便是。”
良沁想起自己当年身在川渝,梁建成有十多房姨太太,女人间的斗争莫不是残忍可怖,如谢承东所说,她性子温良,从不与人为难,但却总有人来难为自己,如今江北的司令府里虽只有齐白两人,可争宠吃醋的心思,怕也是与川渝毫无二致。
“何况,你受了委屈也不会和我说,”谢承东微微叹息,将脸庞埋在良沁的发间,温声道;“咱们还没成亲,我不能落人话柄,不然,我非把你带去军营不可。”
“你……会在乎别人的闲话吗?”良沁有些不解,在她眼里,谢承东一直是个毫不在乎闲言碎语的人,他若是在乎,又何须要娶自己,娶一个跟过梁建成的女人。
“我是不在乎,”谢承东低声笑了,看着良沁白皙的侧颜,一字字的开口;“我总归是要你光明正大的跟着我,不能让人说你闲话。”
谢承东的话音刚落。良沁心尖便是轻颤,她转过身子,向着谢承东看去,谢承东眼瞳黑亮深邃,与她道;“好了,你先歇着,有什么事,就挂个电话去军营。”
谢承东说完,在她的额角亲了亲,压下心中的不舍,大步离开了东院。
良沁看着他的背影,念起他方才的话,到底是弯了弯唇,心底浮起一丝柔软。
谢承东一走便是数日,每日里,都会有电话从军营挂过来,机要秘书将良沁的情形一一打探清楚,甚至连每日里吃了多少饭也是事无巨细,一一回禀谢承东知晓。
良沁每日里只在东院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过是与阿秀说说闲话,或是做些针线,再者瞧一些丫鬟提踢毽子,逗逗鹦哥,康儿顽皮,不耐烦和小姨一道住在东院,成日里只爱在前院和侍从们厮混,平儿自良沁回来后,便带着乳娘来东院和良沁住在了一处,每日里除了追问母亲生母时候回来,其他的功夫便是缠着小姨陪自己游戏玩耍,或是读书习字,日子便如流水般从指间划过。
自良沁回来后,齐自贞似是要避其锋芒,只遣人来送了些东西,本人倒并未来打扰,唯有白燕云倒是来了两次,谢承东虽是嘱咐在先,良沁却又不好意思避着不见,所幸白燕云言语间十分收敛,每回也都是略略坐坐便走,偌大的一个东院,每日里都是十分安静。
直到这一日,谢承东回来了。
良沁正在教平儿折纸,瞧见父亲,平儿顿时将手中的花纸一扔,向着父亲扑了过去,谢承东抱起女儿,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便将平儿交给了乳娘,自己向着良沁走去。
两人十来天未见,虽每日里都会从秘书口中得知良沁的消息,她每日里做了什么,自己也全然知晓,可还是远远比不上此时此刻,亲眼瞧着她,让人心里踏实。
“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谢承东揽住良沁的腰肢,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吐出了一句话来。
“去哪?”良沁有些疑惑。
“去成亲。”谢承东声音低沉。
良沁睁大了眼眸。
“你不许我登报,也不许我将婚书昭告天下,更不许我办婚礼,我是实在没法子,不知要怎么才能娶你。”谢承东说起来,唇角便是浮出几分苦笑。
早在他们返回江北时,谢承东便与良沁说过,欲将他们的婚事登报,昭告天下,良沁顾忌姐姐,只怕傅良澜身在江南,看见报纸后难过,只是阻止,如今谢承东说来,良沁想起他为自己花的那些心思,心里也是有些歉疚,便是柔声问他,“就咱们两个吗?”
谢承东摇了摇头,“既是成亲,怎么也要请些兄弟,江北的那些富商豪绅,还有内阁里的那些老头,我也都不请了,我只请了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咱们的喜酒,有他们来喝,也够了。”
良沁见他果真事事顺了自己的心意,如今不过是请些江北军的将士,又怎么能说不好。
她唇角含笑,对着谢承东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