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艾德利的手下?”谢尔登翻身下马,从叛兵身上收缴而得的银质铭牌晃荡在倒地的叛兵眼前,其上艾德利之名的字体在阳光下照出浮晕。
谢尔登的语调到了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有轻微地上升,就好像是询问的语气一样,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若是抛去叛兵被反绑着的双手传来火辣的痛感,以及自己被人拉扯头发而抬起头的拉力,叛兵还以为自己是站在奢华的宴会之上与熟人友好地攀谈。
“这个,你自己也知道吧。”早在方才与探查兵的交锋之中,叛兵的腹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下,撞击的冲力仍旧回荡在他的腹间。
但即使是这样,叛兵还是咬着牙吞掉从胃里翻涌而上的鲜血,坚持回答着谢尔登的问题。
他看见了倒在自己身边的同伴,如果自己不回答,那么眼前之人也会将他的同伴叫醒。
谢尔登收回了银质的铭牌,双手十指指腹相对,拱起立在自己的颚下,用叛兵可以得见的眼神故意打量着倒地的二人。
叛兵脸上表情屈辱,却是没有一点怨气,时不时发出一声忍不住的嘶鸣声。
“既然是艾德利的手下,你又为什么要带着同伴从艾德利那里跑出来呢。”根据探查兵的所查,是在某地找到独自行走在辽阔草地上的叛兵的,谢尔登可不相信艾德利还有闲情雅致地让属下放假休息。
叛兵刚想张口,他面前就突然地晃上了一根食指,“嘘。”
“你不用说,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
如此同时,双膝跪地的叛兵被迫抬高的脖颈上唰地一声被架上了削铁如泥的利刃,冰凉的触感瞬间就割破了最外层的皮肤,渗出的鲜血滑落在雪白的刃面上。
“我明白了。”叛兵低着声音说,他不是怕死,如果怕死他就不会参军,也不会为了被艾德利说服背叛拉曼纽尔。
只不过……他在乎的妹妹如今在地动之下还生死未卜,他不能就这么死去。
“首先,你们是背叛了拉曼纽尔的士兵,对吧。”
“是。”
“那么现在,你身处这里……”谢尔登的食指微晃,手持利刃的士兵当即将兵器离叛兵已经出血的脖子稍稍远了一些。
“是意味着你再次背叛了艾德利,是吗?”
太可疑了,不管是什么都非常的可疑,那么唯一能解释的缘由也只有这个。
还是说……
谢尔登眸光微闪。
“我没有……我只不过是想出去看一看而已!”叛兵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但是在快速而急切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兀然陷入了停顿。
再次开口之时,他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小心翼翼,“你们只不过是想去找艾德利,我说的没错吧。”
看到谢尔登的眼神,叛兵心中升起一些勇气,以及独自赴死的果敢。
“我可以带路,但是有一个条件。”
谢尔登挑眉,“你说。”
“我想要你们派人去救我的妹妹和我同伴的母亲,我要她们平安无事!”叛兵提及自己妹妹的时候,不管是语气还是微动作都带上了一点后悔,“我原本以为跟随艾德利长官只不过是会发起士兵与士兵之间的混乱,不管你信不信也好,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生灵涂炭的帮凶。”
“好,没问题,我会答应你。”谢尔登听到这个条件立即就回复着,他从来都没想到过要放弃城中的任何一人,如今得到叛兵报出的地址时也只不过是得到了准确可以救人的地点而已。
“那么,作为交换,我会带你们前往艾德利的所在。”
清晨的日光照耀,微风徐徐,继而将火烧除草之后地面上的碎石尽皆拂去,先前如同举世难见的红宝石般闪耀而剔透的红砂在迎上的第一股微风之下,宛若万年的风化同时在这一瞬间快进,光亮的红色褪去,化作最朴实的土黄,坚硬的部分彻底变为细碎的齑粉。
艾德利坐在室外的座椅上,干净整齐的制服贴合在他的身上,银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竖起,艳丽的红玫瑰除去了枝干上的尖刺被他握在手心把玩,另外一只手上晃悠着流转浮光的葡萄酒。
身侧的桌前倚靠着顶端镶嵌深蓝宝石的拐杖。
琉璃杯壁贴合到他的双唇间,将酒红色的液体轻抿。
饮完,从心灵的深处探出一声感叹。
黑色的眼稍睁,艾德利的目光落在前方,他转眸望向杯中的酒红色,意有所指道,“这样的感觉真是爽快。”
他反手间就将玫瑰花插入了桌上盛满红砂的长壶之中,根茎兀一触底,但艾德利的手松开之际,那朵娇艳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玫瑰花当即枯萎糜烂,只剩下枯黄色的瓣欲坠不坠。
“正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艾德利再次饮了一小口葡萄酒,“我可不期待美人,不管是清醒还是酒醉,我都要绝对的权力。”
“这样的感觉……我还想要更多。”艾德利的手拨动了一下长壶之中的红砂,细碎的红砂在他的指间晃荡,却是犹如乖巧的宠物。
“勒诺小姐,加拉赫公爵阁下那边,将格伦地区执政厅总长官的任书正式颁发下来没有。”
立于艾德利的面前,身裹黑袍的女性扛着她巨大的镰刀,但掩在兜帽下的脸稍稍露出,向来呆滞无神的双目多了几分水润之色。
她按照先前的记忆竭力地模仿着失去记忆时自己的口吻,“艾德利,你还没有将假王杀死,更何况格伦地区的死亡人数不足,兄长大人不满意你的行动。”
勒诺说到后半句之时,握住镰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自从她那一夜被谢尔登提及自己一生中挚爱的亲生女儿后,女儿莉娅的名字如同是被尘封许久的大门被插入了合适的钥匙,一直藏匿于暗影之中的勒诺没有被加拉赫·巴布所召唤,只需要等到时机,记忆就可以被勒诺一步步唤醒。
而现在,勒诺已经恢复了绝大部分的记忆。
包括自己是如何被达米塔设计,与其发生了夫妻之实的关系,同时也包括自己是怎么被一直以来敬爱而绝对信任的兄长杀死的记忆。
勒诺的手因为用力而被镰刀柄攥出红痕条条,自己的手上已经沾染了太多太多的鲜血,作为为虎作伥的伥鬼犯下滔天罪孽。
但幸好……
自己恢复记忆之后,最珍视的女儿还仍然在世。
“不就是人死得不够吗。”艾德利兀地握上了嵌着深蓝宝石的拐杖,笔直的拐杖刹那间使劲一扫,桌上的全部东西尽数被扫落。
“咣当!”
陶瓷的长壶砸落,零碎的碎片与鲜艳的红砂混作一团。
红砂与长壶碎片同时滚落到艾德利的脚边,他心情燥郁将手上的葡萄酒杯同时摔落。
散发着糜烂气息的酒水从鞋面滑落,拐杖因为激动不断地戳在被葡萄红酒浸湿的地面上。
“有了这些红砂!你们想死多少人都不是问题。”艾德利眼神狠厉,他从来都没有把勒诺放在心上,因此现在大发脾气也毫不在乎。
“我为了加拉赫公爵阁下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现在呢——”
“格伦的人可以死,但是绝对不可以死光!”艾德利有着自己的算盘,他想要成为格伦之地实际上的第一人,土地被他占据,但是人口也必须拥有。
死的人是拉曼纽尔的人,他当然不在乎,可他也必须在乎自己日后的子民。
“……”勒诺沉默不语,顿了一会儿才说,“格伦地区都已经报废了,你还想要格伦吗。”
“你什么意思。”艾德利警觉出勒诺的话中之意。
勒诺微笑,身为与加拉赫·巴布性命相连的亡魂,她当然知道加拉赫那边遭遇了些什么,也因为加拉赫的虚弱,这样的双重刺激之下,她才得以恢复记忆。
但是,加拉赫陷入虚弱还远远不够。
勒诺心中生厌
——她要加拉赫死。
“王都现在正在被攻击,想当然有非常多的难民会一涌而来。”勒诺的面上仍旧挂着渗人的微笑,“你还沉浸在格伦一地的得失之中,还真是……井底之蛙。”
“你、勒诺·巴布!”艾德利青筋暴起,他的拐杖在暴怒之下极速向勒诺的面门挥去,然而在半路就被其送出的镰刀轻松架住。
他的两个鼻孔都冒出了股股气浪,宛若会喷气一样。
艾德利平生最恨被旁人用诸如井底之蛙的言辞形容。
勒诺不恼,她像是对艾德利的气愤毫无所察,继续道出关于王都的情报,“菲茨帕特王国的大将,曾经抵御冰原之国西麦尔进攻的巴威雅之城的城主,名为西恩的前奴隶,在王国祭司哈米什的帮助下顺利收拢菲茨帕特王国北部地区的城池。”
“巴威雅的正义之师,已经在加拉赫·巴布坐镇的王都之下扎营驻兵了。”
艾德利心中大惊,在足以震慑心灵的惊讶之下先前的怒火烟消云散。
他的性命,他的荣华富贵都系于加拉赫·巴布一人之身,如果加拉赫倒台,那么他自己将会……
言罢。
勒诺用手撩起了垂落耳边的长发,眼神稍稍偏转递向远方,但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艾德利身上的时候,脸上渗人的笑容变得柔和。
“看来,你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呢。”
“艾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