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信息,就会成为我杀死艾德利的助力。”
在谢尔登说完那一句话之后,芬贝亚就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本来他就身处在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心灵上的激励让他忘记了身上伤口的疼痛与冬风呼在脸上的冰寒,扯住肩头的披风就往另一边没有探查过的地方跑。
引得拉曼纽尔急急叫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追在芬贝亚的身后。
“冕下,你刚刚说那话是哄小孩的吧。”等芬贝亚跑到不见人影的地方,拉曼纽尔往谢尔登身边一凑,“芬贝亚提供的红砂信息……完全派不上用场啊。”
说着话的时候,拉曼纽尔满脸都是沮丧,蓬起的头发尖似乎也垂下来。
然而,谢尔登在河畔上走着的脚步兀然一顿,他收起了自己手上的地图,别在背后,散开的纸张还零星透出着由芬贝亚所说的地下空洞布局的简略图。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说:“各位辛苦了,劳烦各位将芬贝亚带到之前二层的矮房那里,但我们这里暂时不需要浪费有限的兵力,你们先去忙些别的事情吧。”
跟在谢尔登和拉曼纽尔身后这一对士兵是拉曼纽尔的亲信,同时也是埃尔伯家族的族中子弟。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个人踏出前来,他先是望了一眼拉曼纽尔,见到执政长虽然诧异但是没有不虞的神情之后,他才向谢尔登恭敬地点头,“是。”
士兵跟在应答之人的身后,踏着训练有序的步子快速远去,拉曼纽尔在应答的士兵转身之后就微微踏出半步,皱着眉就想张口呵斥——任谁都看得见应答之人对谢尔登的轻视,他们待拉曼纽尔更尊敬。
但,这是一直记得臣属身份的拉曼纽尔所极度厌恶的。
只不过,直到士兵的身影彻底不见的过程中,拉曼纽尔的呵斥都没有发出去。
他丧气地垂头,望着自己被谢尔登轻踩上的鞋后跟,那里正好卡上了鞋面和鞋底的分界线。
“冕下,为什么不让我骂他们,他们不是不懂得尊卑的秩序,只不过是没养成那样的记性而已,我多骂几次,他们就不敢轻视你了。”
“就这么直接说?”谢尔登似笑非笑。
“那不然呢。”拉曼纽尔有些疑惑。
谢尔登短靴抬起,松开了拉曼纽尔的鞋后跟,“国王的身份很厉害吗,你是因为我是国王才跟随我的?”
“……不是。”拉曼纽尔默然。
如果一开始他与谢尔登在格伦地区正正经经地见面,对方坦然自己国王的身份,没有实权的国王、被公爵加拉赫操控的傀儡,拉曼纽尔肯定第一时间就将对方捆起来扭送到公爵阁下的面前。
“那就是了,有些事情你用自己的权威去压下是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不过……还有一点很关键。”
拉曼纽尔好奇:“什么。”
谢尔登没说话,用短靴轻轻地踹了一脚拉曼纽尔的鞋侧,“时间紧迫,谁还有空搭理你和那些士兵的扯皮。”
“快走。”谢尔登催促了一声,然后快步向前走,咿浓哪河的河风吹在他的身上。
拉曼纽尔被谢尔登提醒,才猛地惊醒现在不是为谢尔登树立威严的时候,还有很多小孩在不知道哪里的地方遭受着艾德利的拘禁。
他兀然醒神,抬起头就只能看见被风吹起的白色衣角——谢尔登朝前走着并向左乍然拐入河畔边上居民家的巷道之中。
“冕……阁下!等等我。”
拉曼纽尔急忙跑过去,刚走到拐角处,就能看见巷道中的一栋栋楼房,这一片的矮房都有着自己家的花园,清晨时分,有不少人家的太太都在花园中裁剪花枝。
此时离拐角口最近的一户人家打开了他们院子的门,金发蓝眸的少年不知道和太太说了些什么,惹得那户太太连连发笑。
拉曼纽尔还以为自己看岔了眼,抬起手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是等到他放下手的时候,就看见谢尔登接过了太太递过去的衣服,并礼貌地告别。
他僵在原地,直到谢尔登抱着衣服走到他的身边,拉曼纽尔还是一副僵直的样子,谢尔登在他的眼前挥挥手。
“喂,你别发呆啊。”
拉曼纽尔有些结巴,“冕、冕下,你为什么要和她……”
没等拉曼纽尔想到接下来的话,他就看见了谢尔登手上抱着的衣服——那是最普通人家的衣物。别说比得上谢尔登此时穿着的白色轻装用的布料了,连军营中的士兵也不会穿这样的粗糙但不耐磨的衣服。
“衣服?”
谢尔登抖开了手上抱着的两件衣服,“拉曼纽尔,你觉得谁最熟悉城中的建筑和街道。”
“巡逻的士兵。”拉曼纽尔说。
巡逻的士兵每天都在城里走动着,几乎没有一刻停留下来。
“那是主干道和登记在册的街道吧。”谢尔登将拉曼纽尔的那一件衣服递给他,“如果说未登记在册的小巷和被艾德利可以抹去的地方,士兵也顾不上。”
巴威雅的道路错综复杂,在先前建城的时候他就为此忙成个陀螺,伊布还劝他不需要事无大小地记下来,只不过谢尔登的坚持才继续下去,因为那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城里面无人看管的贫民小孩,才是最熟悉城内的人。”谢尔登眼色复杂,他本来就不喜欢贫民之类的称呼,但是这也暂时无法避免,“父母不管不顾,说不定还会行使偷盗一事,在偷盗方面,摸清楚所有小道就是非常重要的。”
他眼中神色由复杂转向深沉,“说不定,有地下空洞和红砂的线索。”
“砰!”
厚重的石砖蔓上点点青色的苔绿,被充满着泥泞的双手举起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手上缠绕开的铁链砸去。
两相撞击的短暂一刻之后,有着滑溜青苔的砖块从手上跌落,撞击所带来的反震力将六十号的手荡得发麻。
六十号稍稍转眸,却看见被石砖撞击的铁链只是崩开了一道白痕,没有真正损坏它的根本。
巨大的失落感和沮丧翻涌而上,连带着方才使用力气的脱力感将六十号压得喘不过气来,急剧的呼吸之下,却是没有吸入更多的空气。
空气中仿佛粘稠得要变成水的湿气糊进她的口鼻之中。
“我家里以前是打铁的。”有人望见六十号的狼狈,“这种铁链的材质我见过,如果用石头砸,你起码得砸上三天三夜才可以崩开它的环。”
那人的呼吸放缓,湿气让他也不好受,“所以,你别白费力气了。”
六十号没说话,她也说不出话,抬起自己的眼睛就向外望去,桎梏住他们的栏杆边上,冰凉玄寒的铁门半敞开着,一大串钥匙跌在地上——那是驻守的人在收到撤离的命令之前留下的,有小孩跑去用钥匙开了门,但是因为手中铁链的缘故而出不去。
六十号回想起了看守在离去之前望向他们的最后一眼,那是面对将死之人最后的可惜之情。
眼神逐渐下移,最后望向了地上,孤零零的石砖躺在地上,她垂落的手也映入了自己的眼帘,指甲内塞满了泥土与红色的砂砾,十指上有些被石头刮出了红痕。
大胆的想法在刹那间映入六十号的脑海,让她下意识找旁的人交流,躺在自己身侧的人双眼迷蒙,瞳孔间已有了涣散之态。
“五十五!你别睡。”
五十五被兀然惊醒,美梦还没开始就被打断,但是他的精力已经不能支撑他升起怒火,他只是有些没好气,“叫我干什么……在梦里死去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吗,我的老爹也是丝毫没有感受到痛苦就死去了呢。”
六十号吞咽了一声口水,她压下心头的狂喜,颤抖的手指指向牢房内的最里侧,那里正是有着数十条铁链所缠绕上的铁柱,其实说那是铁柱实则不然。
所谓的铁柱只不过是一条竖起的足够粗大而厚实的铁杆子,杆子的上下两端焊接着两根同样粗大的横向铁杆,铁杆横直,没入一侧的石砖之内。
六十号能感觉到自己声音在发颤,她举起手里被自己从墙壁上抠下的石砖,“铁链挡不住我们。”
这里太湿了,泥土都氤氲着一股水汽儿,只要将手指塞入砖缝中一点一点地抠里面的土,那块砖就会自己松动。
“你不是说会浪费空气吗。”五十五换了一只手按压自己发疼的腿,“就算我们可以拖着铁链走,那面对关上的石门谁也没办法吧,至于那么狼狈吗。”
“五十五你不要唱反调。”有人站起来,率先走到六十号所指的铁柱方向,贴合着横向铁杆没入的地方向内抠。
“我们去到更外面的地方说不定有足够的空气呢。”
有人提出建议,有人首先执行,第一个人这样做了,那么接下来的人也会陆陆续续地向前走,有人内心重燃希望,麻木之人也只是跟随着众人的脚步去做大家都做之事。
六十号的脸上挂起笑容,作为成功抠出石砖的人,她急忙跑上前去帮忙。
五十五号腿受伤了,只靠他自己的力量也站不起来,他只是坐在原地,视线向热闹的方向瞥去,嘴硬地自语道:“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算幸运吧。”
等等……
五十五号一顿,他的左手按压住疼痛的腿,右手撑在一旁的石砖地面来竖起自己的上半身,但是此时,他的右手手心却是浸上了一股湿润。
现在是冬日的天气,更不用说他们身处于温度更低的地下,五十五号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出汗。
那么,掌心的湿润到底从哪里来呢。
五十五号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的心狂跳不止,喉头滑动几下,他勉强压下了自己的心慌,眼神盯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上面被烙铁烙上的五十五的字样触目惊心,但是他心不在此。
眼神巍然不动,手背却缓缓移开,露出了被右手盖住的地方——那是地上两块青色的石砖的缝隙处,那里的缝隙很大,两根手指塞进去也绰绰有余。
此时那道缝隙之间泥土湿润无比,浅浅的水在缝隙中轻轻流动,甚至往上冒出几个水泡来,在冒出水泡之后那层浅水又是涌上更多,几乎与石砖的顶端平行。
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