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下,格伦地区中心城区的城门外。
带火的箭矢从城墙上朝下射出,精锐的箭术将箭矢疾空飞啸,以巨巨力之势插入泥土之中,先前被雨水浸湿的土块被微微地点燃了些许。
但是重重火星铸成的长条宛若横栏,将刻着鸢尾花顶的四轮马车阻隔在原地。
车上艾德利的副官双手僵住,身体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但是下一刻他就抬起自己的头,故作自然地朝上方微笑。
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副官脸上的笑容都因为维持的时间之长而显得麻木,这是一直紧闭的城门才发出古老的轰鸣之声。
古朴的城门被打开,身披重甲的骑兵开道,他们手上的尖枪朝天,焕发凛凛寒芒。轻甲步兵紧随其上,小跑间的步伐跺响地面,他们手中的长刀出鞘,包围住副官的马车直刃相向。
身上卸去了寻常士兵的盔甲,拉曼纽尔腰间插着蓝宝石的短刀,腿上的甲胄撞击,往日的憨态褪去,“艾德利。”
他的眼神上抬,那里充斥着被背叛的伤感与作出判断的决然。
“你背叛了我,是吗。”拉曼纽尔希望得到艾德利的回答,这也是在众多士兵之间设下分水岭的重要举措。
副官没有出声,他尽力思考着如果是艾德利长官面对拉曼纽尔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但是。
汗水从他的额间渗出,顺着面部的线条滑落,滴落到他仍旧握着缰绳的手臂上。
纵使他是艾德利长官的心腹,但是副官他完全不知道艾德利会说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拉曼纽尔问出的话一直没有得到回答,包围马车的士兵逐渐心凉。
他们相信拉曼纽尔多于艾德利,但是在这样背叛的事实面前,心中依旧怀有微弱的期冀,如今马车上那人的沉默无疑是无声的回答。
滴出的汗浸透了副官的衣领,他稍稍抬头,松开缰绳,僵硬的手一撑,他的双脚踏在地面上。
……他要做的,是为艾德利长官吸引注意力,只不过艾德利长官的其中一个任务是——
副官昂首,他的乔装打扮像极了艾德利,在不作出夸张的动作之时谁也分不清两者的区别,他落在地面上的脚向前踏出几步。
在副官朝拉曼纽尔方向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包围住他的士兵就齐齐向前进,尖刀长剑共同围逼。
拉曼纽尔抬手,士兵前进的步伐即刻后退。
“艾德利,你想跟我说什么。”拉曼纽尔对待自己人总是很上心。
副官始终没说话,他隐晦地以目丈量着自己与拉曼纽尔的距离,他们之间仅仅离着短短的几步距离,伸手就可以触及。
在短暂的一瞬间,副官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他是注定要死在这里的,深陷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如果被生擒只会连累了艾德利长官的计划,从他乔装成艾德利……不,是从他坐上马车的那一瞬间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但,只要让艾德利长官的计划成功,他就此生无憾。
副官心中下了决定,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腰间别着的长刀既然拔出,向前的弓步如同弦上之箭将自己的上半身送出。
只是——他的所用动作都落在身旁护卫之人的眼里,包括发起攻击时身体肌肉发力的弧度也被人捕捉到。
“唰!”
长刀被击飞,反射寒光的凛冽刃锋在半空之中抛弃翻摔,最后咕叽一声没入湿润的泥土里,只留染上泥土与尘埃的半截刃面被寒风吹拂。
副官被人桎梏住,架住手臂根部摁倒在地上,被迫跪地的双膝都粘住了无数湿泥。
“你不是艾德利。”拉曼纽尔变了脸色,走上前去用自己的衣袖大力擦拭副官的妆面,妆面被糊掉,露出了他原本的面貌,“你是艾德利的副官。”
身体被人压倒,已经无法自主行动,死亡的脚步向副官逼近,他咽了咽口水,大喊道:“艾德利长官会将格伦地区收入囊中!你们就等着长官计划的实施吧。”
这样的大喊大叫似乎能压下副官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他朝天长啸,笑声在空荡的原野上传响。
拉曼纽尔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给自己面对艾德利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但是此时他的一切苦心都付诸东流。
鞋底在湿泥的草地上一转,用力之大将草根同时拽出。
“在城内河边搜寻艾德利的一切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银月微弯,将城内巷道照地清晰无比,方才下了细密的雨,街道地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迹,艾德利身上湿冷,被寒风吹过的时候更是让正在逃亡着的他打了个冷颤。
“呼……呼……”口鼻间呼出的气体急促无律。
艾德利睁着眼,眉中心的伤口流出的血迹滑入他的眼中,为他的视野盖上了一层血色。
纵是再快速地向前奔跑,但是艾德利还是能听见另一人的呼吸声,那听从假王命令的士兵一直缀在他的身后。
在通过河流游入城中之时艾德利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此时的他早不是精力充沛的士兵能比的了。
“真……真是狼狈啊。”艾德利靠在小巷中的房屋墙壁上,他扒起自己垂落的刘海。随着他脚步的停滞,身后追着他的士兵也停了脚步声。
恍惚间,艾德利突然想起了勒诺对他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假王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对于无辜者性命的重视。”
无辜者性命……加拉赫给予他的任务。
艾德利那暗色的眼眸微微转亮。
听从谢尔登命令的士兵将自己携带着的小刀在墙上刻出明显的印记,方便后来者的追上。
此时等他在墙上刻出刀痕,再抬头之时就看见了艾德利敲响了小巷内一处房屋的屋门。
“叩、叩。”
此时正是夜深之际,缓慢而富有力道的敲门声在巷道内回响,颇有一种幽深回旋之感。
艾德利长官想做什么。
士兵贴紧了墙面,稍稍探头伸出拐角的盲区。
“艾德利先生?”
被敲响的房屋房门打开,露出了一张壮年男性的脸,房主看见艾德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显然有些吃惊,但是他是认识艾德利的。
在看见艾德利的狼狈状态时,房主把门拉得更开,“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
艾德利与房主对视一眼,他才轻轻点头。
士兵看见那扇屋门在自己的眼前阖上,急忙从拐角处绕出,站在房屋前,他记得这个地方的布局,这类型的屋子只有自己面前一扇门。
这般想着,士兵才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就不想和艾德利对上,如今这样的处境正合他意,那么现在只要自己在这里蹲守就可以完成长官所布置下来的任务了。
士兵干脆直接坐在了屋门前的石阶上,腰间的刀连着鞘拔了出来抱在怀里,背对着屋门坐下的姿势能让他立刻察觉到屋门打开的动静。
这般想着,士兵的全副身心就放松开来,把脑袋撑在竖起的刀柄上。
银月西斜,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原先暗色的苍穹逐渐变亮边白,正是凌晨之际,值守一夜的士兵处于犯困的阶段,更何况是放松心情坐在台阶上的士兵呢。
“呼。”悠长而缓慢的呼吸声从士兵的口中发出,他砸了咂嘴,似乎梦见了什么美味的东西。
“嗒、嗒。”快速而富有韵律的脚步声从宽广的主街道上传来,绕过狭小的拐角,走进昏黑的暗巷。
士兵还沉浸在睡梦之中,但是他的眉头蹙起,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让他即使睡着了也不安心。
“喂喂,睡饱了吗。”清朗的少年声线自上方传来,士兵被这一声唤醒,下意识就眯着朦胧的睡眼朝上方看。
但是下一刻,他的双颊就被对方的手捏开两团肉。
“长……长官大人。”士兵被这一捏算是完全清醒了,口齿不清地应和着。
身前之人一头金发高高束起,蓝眸澄澈,即使是士兵没看得清他身上的执政长腰牌,士兵都将这个人的形象牢牢记在心里。
谢尔登笑骂一声,“你总算是醒了,艾德利呢。”
他的目光转向了士兵身后紧闭着的房门,眉头一挑,“你不会是在这里睡了一夜吧。”
“报告长官大人。”士兵猛地一声站起来,军靴在青石砖上踏出脆响,“艾德利长官一直在屋里面,一晚上没有出来过。”
士兵的脸上还残留着被捏过的微麻感,他刚站起的军姿在下一秒变得松散,脚步挪动靠近了谢尔登一点,“要我敲门吗,长官。”
谢尔登望着屋门,蓝眸中波澜不惊,“他怎么进去的。”
“像是认识的人。”士兵回答道。
“认识吗……”谢尔登用手臂微微拂开了士兵的身体,此时他独自一人站在石阶上。
语气还留着淡淡的怀疑,下一刻,被劲装包裹着的长腿如同弹簧一般极其具有强劲的爆发力向前侧踢,暴起的冲击撞上木质的屋门,屋内拴住木门的门锁在巨力之下彻底损坏。
谢尔登保持着踢腿的姿势,身后乍起的狂风将失去门锁的木门缓缓吹动,木门朝内被风推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谢尔登放下了腿,湛蓝的眸望着不着丝毫灯火的屋内。
士兵脸上一片呆滞,通过谢尔登的动作他倒是反应出了什么,“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追踪艾德利长官。”
出于士兵的天职,他听从具有执政长腰牌的谢尔登的命令,可是现在他却希望自己知道面前之人对艾德利展露杀意的原因。
“背叛。”谢尔登言简意赅。
这是对于格伦地区之人追杀艾德利的理由,谢尔登只不过是就此这么复述而已。至于,谢尔登自己的理由,是为了阻止加拉赫的阴谋……阻止黑鼠事件类似的惨剧。
士兵浑身一僵。
谢尔登没有理会身边士兵的反应,径直走进了一片安静的房屋。
士兵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望见白色的劲装被房屋内的暗影所包裹,望见那金色的发尾在黑色的夜影中消失。
他喉头滚动一下,眼前的被风推开的屋门仍旧吱嘎地响着,屋内的黑色将所有的一切都掩盖,黑漆漆的门口宛若不可测的深渊,静待着猎物的步入。
士兵的心被吓地猛一颤抖,他大叫着跑进去。
“长官大人!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