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会如何选择呢。】
光影的声音在谢尔登的耳畔响起。
狂风从大开的车门呼啸而入,谢尔登凝望着哈米什的眼睛,他说:“……”
恰好从此时天边落下一道惊雷,乍起的白光将二人的身影照亮,吹入的风将谢尔登的长发甩起。
雷声吞没了谢尔登的声音,但是那道音量算不上大的声音足以让二人听闻。
或者,是第三个人。
非特是最后一个走下车的人,她的眼中被雷电所点亮,点亮的眸间却是瞳孔紧缩,非特猛地一转头面向车内,她的双脚已经踏在地上,她手上的指甲不知疼痛地扣着木板。
“希里斯……大人,还有别的方法的吧!”
非特的声音将她附近的艾琳与卡尔二者的注意力也同时吸引。
艾琳看着早已不自觉地泪流满面的非特,她有些犹疑,“非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哈米什望着沉默的谢尔登,脸上的表情似乎抽搐,有一种极其的割裂感。
他说出的话几乎耗费自己的心神,“我可没说,要你用那样的代价……”
虽然是想要得见神明这是自己一生的追求。
明明阻挡自己实现目的的就是希里斯,但是为什么……哈米什不愿意要让希里斯付出那等的代价。
“非特你别担心。”艾琳没有听见车内的声音,她尝试去安慰落泪的非特,但她的底气十分不足,“不就是怒神吗,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尔登的眸低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掩去了内里不易察觉的神色,搭在鹰杖上的手不断地摩挲着鹰首的凹凸不平。
等他睁眼,温和而又凛然的眼神望向附近的众人,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他抚上自己手上的伤口,焦印在柔软的指腹上触感明显,“召唤神明是要付出代价的。”
瑰色的眼眸宛若朝阳。
“而这样的代价,不可以由你们去承担。”
卡尔站在地上,他必须要抬起头仰视才可以看见车内的景象,他的耳边能听见非特止不住的哭噎,他能看见被谢尔登脚边的倒影。
怒神成功被召唤,在大地之上降世,是因为怒神的祭司多姆借助黑鼠在玛佩地区掠取鲜血与绝望,再加上多姆自己的鲜血
那么,希里斯大人和哈米什先生想要召唤太阳的神明,不去让希里斯大人口中的‘你们’付出代价,又是谁去承担神明降世的代价呢。
谢尔登拄着鹰杖站起,身上称得上破烂的烫金暗纹的斗篷被风掀开一角,他睥了仍然保持坐姿的哈米什一眼。
难得调侃道,“怎么,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看见的景象吗,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车厢内部的阴影笼罩在哈米什的身上,他的面容都隐在黑暗之中,“希里斯,别的人可以代替你的吧。”
哈米什的声音一落,非特就急急叫道,“是的,希里斯大人!请让我代替你吧。”
她的甲缝中充满了木屑,此时手被她放在胸前,狠狠地拽住自己的衣领。
“这种事情,不一定要希里斯大人去做……不,是一定不能让希里斯大人去做的。”非特说。
他们越是说多一句,卡尔的心里就直打鼓,恐怖的猜测涌上自己的心头,突然地,他的肩膀被人一搭,吓得卡尔浑身一抖。
他往身边看去,才松了一口气,“……哥哥。”
卡尔的哥哥,弗林被谢尔登以截去右臂而得以在黑鼠嘴下存活下来。
弗林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抬头望向马车的方向,“怒神降临,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曾经被黑鼠所咬的他,与黑鼠之间产生了冥冥之间的联系,即使黑鼠消亡,但是弗林也能浅浅地感知到黑鼠背后的最终之……神。
仅仅是最浅薄的联系,就足以让弗林闻之色变。
弗林:“想要抵御那样的家伙,我们要做出什么才可以达成那样的地步。”
谢尔登走出了车厢内部,他微微低着头,可以清晰地看见非特的动作。
她的眼神坚毅,她的动作却本能地在颤抖。
非特……
谢尔登跃到地面之上,拍了拍非特的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
他眼神向后瞥,“哈米什,你还在车里面做什么呢,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如果现在不开始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希里斯大人!”非特还在争取。
“别说了。”谢尔登的眼神稍稍锋利一些,望着非特的眼睛,声音却仍旧温润,“你还小,要好好地长大啊。”
非特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掐住了咽喉,她的眼睛瞬间变红,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坠落在地上。
死寂。
在洞窟四周蔓延,留守在洞窟中的人只是从弗林的口中得知远处发生的惨状,以及看见怒神降世而带来的天地异象。
但是,他们对于世界的终末是没有概念的。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将他们从洞窟之中救出的人归来,带来那黑鼠消亡的美好消息。
曾经在洞窟之中试图召集大家一起抵抗的男孩,基纳在鹰杖即将贯穿自己眉心时被谢尔登救下。
他在黑鼠消亡之后,趁着谢尔登还没有回来,就一头扎入了树林之中。
基纳的嘴里哼着歌,欢快的赞歌随着他的脚步而响起,他在树林之中游走,手里用废弃的布匹装了一朵又一朵美丽的鲜花。
当他走向回程的路上,四扫的眼神再次望见一朵长在路边的花——是金灿的颜色,花|蕊里是如同玫瑰一样的艳红。
“和希里斯大人的眼睛好像啊。”基纳眼睛亮了,他小跑过去就将金灿的花折下,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根茎上的泥土。
他越看手里金灿的花就越是满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一眼天空,“话说……希里斯大人应该要回来了吧。”
紧接着,他快步走向处于附近的洞窟所在。
【召唤托纳蒂乌的仪式上,所要付出的代价是——】
隐去了另外一个选择——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他只是将另外一个选择诉诸于口。
【‘我’的性命。】
基纳将手里金灿的花递向谢尔登手中,身上的动作却是猛地顿住,他另一只手上拽着布做的装满了鲜花的袋子,花袋因为手中失去力气而兀然跌落在地上。
袋子的口部张开,露出了内里色彩明艳的花束,在深夜之中格外突兀。
递出的金灿的花在风中摇晃。
谢尔登笑了,“谢谢你,基纳。”
他接过了基纳递来的花。
基纳听见自己的声音,“希里斯大人,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吧。”
谢尔登闻着花瓣处的清香,听见基纳的声音微微偏头,绯色的长发飘散,与手中金灿的花交缠。
他的声音一如基纳第一次听闻的那样温润通透,宛若暖阳。
“不是说谎,是真的。”
基纳却下意识地猛然退后几步,他连连后退的脚撞到一旁的花袋,咚的一声声响就摔坐在地上。
袋中的花束一扯一踹之间高高抛弃,花瓣脱离了枝干,五彩缤纷的花瓣形成了落下的雨。
无数的花瓣飘落着,夹在谢尔登绯色的发间。
看见基纳瞪直了的不敢置信的眼睛,谢尔登走前了几步,将自己的手伸出,上下摇晃示意基纳握上,好让谢尔登把他扶起来。
基纳坐在地上,他顾不上股间的疼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尔登,花瓣在面前之人的身上零散地点缀,他呆滞着,接受了谢尔登的暗示,伸出自己的手颤动地放在面前之人的手上。
双手交叠。
一如初遇一般,在无尽的砂砾之间,在无边的寒冷之中,找回了迷失的人生应有的航路。
“不……不那样做,会怎么样。”基纳站直,他已经松开对方的手还眷恋着方才的温度,他低垂着头,声音细小宛若蝇蚊。
“大概,是大家抱住一起死吧。”谢尔登现在难得地开着玩笑,应该是想要将死寂的气氛活跃起来。
“……”基纳沉默,半会儿才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你们还真是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啊。”谢尔登捋了捋自己坠在颊边的长发,有些无奈。
他的声音很缥缈,“人生就是这样的,哪有说真正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就在此时,皮尤从洞窟的方向走了过来。
“希里斯,哈米什说已经准备好了。”
皮尤的目光落在谢尔登腰侧包扎好的伤口处,她抬眸,“你不会后悔的吧。”
只要不后悔,皮尤就不会干预谢尔登的选择,但是如果谢尔登有片刻的犹豫。
皮尤在心中发誓,也断然要阻止谢尔登的行动。
谢尔登的反应很快,还没等皮尤下出判断,“我不会后悔的。”
他的脚步往前踏去,雷厉风行而没有半点的迟疑,基纳条件反射地握紧自己的手跟上去。皮尤还愣在原地,等她看不见二人的时候就兀然转头。
“真的……不会后悔吗。”
洞窟的出口,经过清理而看不见多余的沙石,仍然存活着的、玛佩地区的众人站在那里。其中包括本就身处于洞中的人,也包括在卡尔等人搜寻之下救出的人,还包括在古堡幻境之中解救而出的孩子们。
所有、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向着洞窟走来的谢尔登的身上。
玛佩地区城镇德高望重的长者,艾琳的爷爷温因,他苍老的眼神流露着悲伤,“我活了这么久,早就活够本了,如果用我的命去换,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艾琳:“爷爷……”
温因的目光落在已经站在他面前的谢尔登的身上,他的步伐向前踏出,皱起的手握紧了谢尔登的手,“希里斯大人……不,孩子。”
“请容许我这样称呼你。”温因说,“你留下来吧,孩子,你的未来还很光明。”
谢尔登的眸光落在自己被对方盖住的右手印记上,他摇了摇头,“不,温因老先生。”
他将自己的手缓慢而又坚定地抽出,太阳的印记重新暴露。
“身为长者的你,理应度过安详的晚年。”
对于大家来说,可能是死亡。
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只是消耗掉了一个身份……而已。
谢尔登眨眼,望着面容不一的众人,“最后,请让我向大家再交托一句。”
“当王都传来新王登基的消息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开始启程,将目的地定为菲茨帕特王国的最北,名为巴威雅的城池。”
“那里存在着——菲茨帕特贤明仁慈的真正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