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辘的车轮声在大地之上回响,被暗夜笼罩的原野上安静一片,那唯一驰骋在草原上的马车还在奔驰。
外面的风声呼啸,卡尔低头在地图上写写画画。
地图上一开始画出的村落的草图已经被鲜红的字迹所完全覆盖,卡尔抬头望向车厢内部陷入睡梦的人。
共有九个。
他们在玛佩剩余的地区找到了为数不多的存活着的人。
卡尔兀地卷起手中的地图,动作间扫视到自己手腕上遗留下来的那日挂在断壁上的伤口,他不禁抬手摸了摸。
继而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车厢的厢门,正打算对前室的瓦恩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视线捕抓到一个东西,瞳孔在瞬间急骤缩小。
“小心!”
前室的三人已经换了一个班次,但是疲惫感仍旧萦绕在他们的身上,似乎机器一般不知疲惫地保持着手持利器的动作。
同时,一只黑鼠在一旁觊觎许久,在卡尔拉开厢门的一个瞬间借助呼啸而起的风声猛然后蹬。
猩红的眼珠,凌厉的爪牙不断地逼近靠右之人。
只消眨眼的功夫,那利爪就可以刺入右侧之人的手腕。
来不及了,不论是刚拉开厢门的卡尔,还是紧握缰绳的中间者,亦或是坐在最左的瓦恩,没有一个人可以斩杀那只蹬出的黑鼠。
就在鼠爪即将刺破表层皮肤的前一瞬间,它们口中得意的吱吱兀地拔高,凄厉的尖叫响彻天际。
最左侧的人猛然一动,他的右手要被黑鼠刺破的那个地方,就疾然被黑雾所烫伤。
升腾的烟气替代了黑鼠的身影,混杂着丝丝血意渐渐消弭。
“消失了……”卡尔显然有些不敢置信。
坐在前室中,保护着驾车之人的瓦恩手里还拿着他的柴刀,他的视线还落在车侧地面的黑鼠上,他看见了。
数只黑鼠——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躯体,全部都失去了原有的形体,在大地之上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原因?”卡尔下意识地自语,但是很快,灵感就从他的脑间闪过,“一定是希里斯大人!”
谢尔登去追踪黑鼠的操纵者,那么如果黑鼠之主都死去的话,黑鼠消失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狂喜瞬间涌上卡尔的心头,也包括还保持着攻击姿态的前室三人。
瓦恩慢了半拍,他从卡尔的语气中稍稍得出了一个自己也不敢置信的结果,“黑鼠代表的那一方,失败了吧。”
奔跑着的骏马被手持缰绳之人下意识地拉停,前肢在空中晃荡,发出嘶鸣。
“我们赢了!”
马匹的嘶鸣像是一滴水溅到了滚烫的热油之中,马车之上的人爆发出惊呼。
他们抱在一起,喜极落下的泪水和汗水相混合;他们并非擅长的武器被丢弃到一边;他们用因为久握而长出水泡的手拍打着对方的手。
瓦恩被另一人死死搂住肩膀,连带着脖子也被缠得喘不过气来,迅速地拍着对方的手臂,“放、放开我……”
车厢内部被救下的人在半昏睡之中听到动静,抬起自己的眼睛看着前方满脸高兴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们是说,黑鼠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是的!”卡尔的声音很热情,他的眼中闪出泪花,“以后再也不会有黑鼠了!我们不会再生活在黑鼠所带来的阴影里了。”
说着,他眼中的泪就簌簌地望下掉,抹泪的衣袖都被彻底染湿,眼泪越抹越多,最终卡尔顾不上自己在外的形象,就站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敬爱的父亲,他亲爱的母亲,他自幼长大的家,他美好而又温暖的家园,全部都毁在了黑鼠的手里,曾经阳光明媚的记忆被血腥黑暗所覆盖。
如果不是……的话,他的哥哥也会在黑鼠的嘴下丧生。
“不,不能再哭了。”卡尔的声音带着哭腔,等他的情绪稍稍平缓下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抱在一起哭泣的众人。
刚刚平复的情绪再次翻涌而上,“大家……都是一样的感受啊。”
眼泪从眶中流出,卡尔动作却不停,他打开了手中濡湿一块的地图。
艾琳临走之时的话,他还记得——要去希里斯大人那里。
被哭泣之中的卡尔记挂着的艾琳现在正坐在地上。
她用的力气太多了,肌肉的酸痛迫使她连地上沾满的血液与顾不上,干脆利落地坐到了地上。
“艾琳,”非特因为长时间的抓握而暂时放不开手中的短刀,她看着被撬动而滚到一边的赤岩石,“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吧,我们……有帮到希里斯大人吗。”
离开了原本应该身处的位置的赤色岩石静静地躺在地上,不再冒出黑烟,只剩下残余的鲜血在上面缓缓流淌。
但是与一般的岩石看上去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
在下一刻,被二人所注视着的岩石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还没等她们对这声音的传出产生任何感觉,赤色的岩石从内向外砰的一声彻底爆裂,碎成无数粉尘。
粉尘被爆裂岩石带来的冲击力迅疾震飞,将溅出的枯草地都灼出一片烧痕。
非特的站位刚好能替坐在地上的艾琳挡去大部分的粉尘,更剩下的也只是落在艾琳的手背上。
艾琳的手背即刻飞起点点红印,疼痛非常,但是
“非特,你没事吧!”艾琳看着站在她身前的非特,她看见粉尘的威力,下意识就抓住了非特的衣角,语气担忧而紧张。
“放心,我没事。”非特临时用手挡去了粉尘的飞扑,本就被岩石烫出黑意的手臂更是红斑一片,左侧的脸上也被烫出点点红印,不过她并不在乎,跟着声音就转回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艾琳。
非特能看见艾琳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只是她眼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景象——那个,她第一次得见谢尔登时,被袭来的黑鼠逼迫摔倒在地上的景象。
现在,她是站着的啊。
非特伸手将艾琳拉了起来,突然间说:“现在,变得很安静呢。”
“安静?”艾琳不明所以,从她听来,附近一直都是无声的环境。
“黑鼠的声音消失了。”非特解释。
艾琳浑身一震,“那么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去到更接近希里斯的地方!”
二人对视一眼,然而同时之间往马匹那里奔去。
*
刺出的鹰杖被浓重的黑雾缠绕,坠下的金火灼烧着犹如燃料一般的浓雾。
但是,两者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动作不过的负隅顽抗而已
“希里斯……”多姆尝试将自己的身体撑起,谢尔登无比逼近的鹰杖限制了他的动作,迫使他依旧躺倒在地面上。
谢尔登脚下一勾一转,就将滚落多姆身边的短矛踢飞,金焰如臂使指一样死死包围着短矛,宛如世上最稳固的囚牢。
多姆还在说着,“希里斯,你想要杀我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杀了人吗。”
谢尔登敛眸不应,将精力灌注在手中逼去的鹰杖上,去破除浓雾的封锁。
“可是,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多姆的表情很真挚,他是真的这么想的,“怒神大人的天职就是死亡与杀戮,身为怒神大人祭司的我完成上天赋予的任务与使命,又有什么错呢。”
“难道,就因为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就要去死吗!”多姆的脸被浓雾包围着保护,他愤声疾吼。
坠地的火焰垂在多姆的四周,延伸而开的火线形成困兽之笼。
谢尔登的注意力没有从鹰杖上移开,声音浅淡,犹如理所应当。
“司掌死亡,不一定要带去死亡;司掌杀戮,不一定要制造杀戮。”
瑰色的眸穿透浓雾。
“既然尔等终究选择了非正义一侧的道路,那么身为人类的吾辈,从来就没有面对黑暗侧带来的鲜血而束手就擒的道理。”
浓雾被金火重重解构,寻找到一片浓郁之中的最薄弱之处,谢尔登的眸光一闪。
力气更是加注在鹰杖身上,因为力度的使出,脚步甚至都往前踏出半步。
他随声高喝,“多姆——你就在此地长眠吧!”
连带着被杀死的兄长,被折磨的亲父,以及,那未尽的怒神祭司的生涯。
宛若破天的流星,金色的焰火击穿无尽的浓雾,直达多姆的脖颈,到达了多姆脖颈最表层的皮肤也未就此停手,更是攻刺入更深的血肉。
多姆那尚未说出的话语尽数被卡在喉间。
多姆本就红得如血一样的眼睛更加猩红,他就用自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尔登,一刻都不曾分离。
多姆用那被利器贯穿的脖颈竟是吃吃地发出低笑。
他的瞳孔涣散,一字一句忍着剧痛,“希里斯……你知道吗,就算我死了,还会有别的人……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啊,我知道。”谢尔登没有在乎多姆的话。
毕竟他在那丁的记忆中看见了多姆的面目,但是巴威雅的危机注定会被西恩所化解。
垂在多姆身周的火焰也在贯穿多姆脖颈的时候,瞬间飞扑而上,蚕食着黑色的浓雾,顺着浓雾的间隙烧入更深。
将多姆的衣物,多姆的躯体都漫上火焰。
在火焰的燃烧之下,多姆面上的表情扭曲,但他的喉间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半句,甚至是被太阳金火焚身的惨叫也半分无法泄出。
好不甘心。
只是差一点,就可以将世界上最浓厚的太阳神之民的鲜血献给怒神大人了。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的模样呢。
只差……只差最后一个祭品了。
只要有最后一个太阳神之民的鲜血,就可以将怒神大人召唤出来了——神明降世,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象。
最后一个,身上留着菲茨帕特王国血脉的祭品……
等等。
多姆被金火烧过的地方,身上的皮肤都变成宛若陶瓷一般的白意,易碎的表层裂纹盘踞,但是他的指尖兀然一动。
——那是兴奋的一动。